面对尔朱荣的招降,杨忠低声说道:
“忠臣不事二主,陛下于我有恩,要杀要剐莫要多言。”
尔朱荣满意的说道:
“杨忠杨忠,不愧于一个‘忠’字,本将军不杀你,且将他关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高欢匆忙走进了尔朱荣的帅帐,向他报告了陈庆之渡河占据虎牢关的事情。
尔朱荣沉默了片刻问道:
“陈庆之是如何渡河的?”
高欢如实说道:
“是伏波将军杨檦用船将他们运送到了黄河南岸的。”
尔朱荣说道:
“那杨檦不是在洛阳城破后就逃入河东郡了吗?”
高欢只能如实说道:
“是。”
尔朱荣没有动怒,他也没有看向陈庆之逃往的虎牢关方向,而是看向西边的河东郡方向。
“我这位义弟,当真是步步杀招,一点空隙都不给啊。”
高欢也觉得头皮发麻。
他是尔朱荣麾下将领中,少数对于尔朱荣和苏泽都有过近距离接触,对二人都有深入了解的人了。
苏泽的士兵也许不如尔朱荣那么精锐,但是他的布局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无论是取幽州定州,还是这帮助陈庆之的神之一手,都让尔朱荣陷入到了极大的战略被动中。
有了陈庆之在河南,如果不能将虎牢关和荥阳拿到手,尔朱荣占据洛阳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但是高欢也知道,尔朱荣的军队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再精锐的士兵也是人,这支军队可是从青州一路杀到了洛阳,而且陈庆之的军队也并非等闲,他占据虎牢要塞,如果强攻还真不一定能打下来。
高欢刚刚想要劝谏尔朱荣,却听到尔朱荣说道:
“将士疲敝,今年是打不了仗了。”
“命令搜罗洛阳和河内的工匠,重新修建通往北中城的浮桥。”
“另外洛阳缺粮,陈庆之又在虎牢,而河东郡的苏泽也虎视眈眈,我准备上奏陛下,请求迁都晋阳!”
这句话说完,高欢连忙说道:
“大将军!万万不可!”
尔朱荣盘算迁都晋阳已经很久了。
洛阳四战之地,之所以能够作为国都,是因为其聚宝盆的地理位置。
通过黄河各条支流,北魏能够将各地的物资汇聚到洛阳,而洛阳也可以通过这些便利的通道,随时征讨平定其他地区的叛乱。
而随着苏泽占据河东郡,陈庆之控制虎牢关后,这样的格局就彻底扭转了。
洛阳不仅仅不能做“聚宝盆”,反而四处漏财。
关中无法支援洛阳了,而黄河下游的地区也被陈庆之切断。
尔朱荣要向洛阳运送粮食,要么翻越太行山,从上党地区走太行陉运送粮食到洛阳。
要么从冀州相州走陆运,同样用陆运的方法支援洛阳。
无论哪一种,都是耗资巨大,损耗严重的。
此外尔朱荣一直以来,也都对于将元子攸留在洛阳不放心。
洛阳是野心家的乐园,阴谋家的天堂。
各方势力都在洛阳有沿线间谍,洛阳中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人物。
而且洛阳是国都,北魏再怎么众叛亲离,在洛阳也是有些死忠分子的。
尔朱荣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和这些玩弄权术的家伙争斗。
在尔朱荣看来,自己义弟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将小皇帝元诩单独带走,却扔下了洛阳这些卿贵大臣。
现在接盘了烂摊子的尔朱荣才明白,这些卿贵大臣,才是大魏最沉淀的历史包袱,有他们在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迁都晋阳,也可以将皇帝元子攸和这些人隔绝起来。
在尔朱荣看来,迁都晋阳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妙招。
但是高欢竟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尔朱荣皱眉问道:“有何不可?”
高欢迅速说道:
“洛阳是国都,人望所归,若是天柱大将军迁都晋阳,那陛下和伪帝何异啊?”
尔朱荣也头疼起来。
高欢说的也没错,毕竟元诩才是正统的皇帝,而他尔朱荣立元子攸,靠的是胡太后的旨意和洛阳登基的神圣性。
如果离开洛阳,那正统性又弱了一分。
当年在河阴的时候,尔朱荣屠杀群臣,他自然是不在乎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有信心迅速平定天下,到时候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只能求着跟我合作。
可是这半年的风云变化,尔朱荣是打下了不少的地盘,可苏泽占下的也不少。
在有了更好选择的时候,尔朱荣也感受到了压力。
特别是陈庆之北伐搅局,也打乱了尔朱荣的战略规划。
可以说正是因为陈庆之的存在,让尔朱荣投鼠忌器,不敢和苏泽开战,以免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
尔朱荣沉着脸说道:
“孝文皇帝因为国事迁都洛阳,如今本大将军因为国事迁都晋阳,有何不可?”
高欢心中已经无力吐槽了,人家孝文帝是正统的皇帝,迁都洛阳是文明太后开始的汉化政策延续,看起来突兀,实际上是水到渠成的。
况且孝文帝迁都都被很多大臣议论,你尔朱荣这么做,恐怕更是不得人心。
高欢还是恳切的劝道:
“大将军,如今这天下纷乱,能多拉一份力最好,若是拉不上力,也不能将人推给别人,是吧?”
尔朱荣沉默了一下,高欢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以前地盘还小的时候,靠着尔朱荣和元天穆、刘贵,还能勉强应付民政的事务。
但是随着地盘扩大,就连奚毅这种尔朱荣不太看得上的人,也被他委以重任。
甚至连那些河阴之变中被杀的大臣,他们愿意留任的家人都被尔朱荣连升三级。
在和苏泽全面较量中,尔朱荣也明白民政事务的重要性。
尔朱荣又向身边的贺拔兄弟询问,让人向安阳的元天穆送信,他们都异口同声的反对迁都晋阳。
尔朱荣也只能无奈作罢,他越想当日进洛阳就是苏泽的阳谋,逼迫自己在洛阳这个地方无休止的耗下去。
可偏偏阳谋这东西,就是你明知道有问题却也只能毫不犹豫的踏进去。
尔朱荣也明白,苏泽卓越的治政能力,正在一步步拉进双方军事上的差距。
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攻守之势就要易也。
不过尔朱荣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也已经准备好了牵制苏泽的后招了。
——
十二月,一支西域商人带领的商队抵达了柔然王庭。
和以前一样,商队带来了中原的特产,除了舒适的衣服之外,这一次商队领袖苏巴依【腐化的西域商人】还给郁久闾婆罗门带来了整整一骆驼上好的烈酒。
这是今年最后一支前往柔然王庭的商队了,再下一次来就要等到开春冰雪融化之后了,所以苏巴依的商队中带来的货物特别多。
商队也会在冰雪融化之后才会离开柔然王庭,苏巴依将货物送达之后,就在柔然王庭安排的住所里住下。
自带【腐化】词条的苏巴依,在几次往来于草原的贸易中,已经和不少柔然贵人成了朋友。
草原的冬季是相当无聊的,牲畜窝在牲畜棚里,而人也窝在帐篷里。
贵人们则会在冬季举行各种宴会,苏巴依也是柔然王庭宴会邀请名单上的常客。
今天是郁久闾婆罗门的宴会,作为柔然副汗,他的宴会自然是规模最大的。
苏巴依被安排在了郁久闾婆罗门的下手,看着在玉壶烧的攻势下醉醺醺的郁久闾婆罗门,比上一次苏巴依来的时候又憔悴了些。
草原本来就是催人老的地方,更不要说郁久闾婆罗门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也正是如此,郁久闾婆罗门没了野心,却反而让柔然在几次冲突中都站对了位置,日子比之以往好过了一些。
宴会上,苏巴依带来的美酒,也是这些草原贵族们最热爱的饮品。
这种在中原都会严格限制产量的蒸馏高度酒,却是如今对草原贸易的重要商品,甚至为了对草原专供,这些玉壶烧还要更烈一些。
随着宴会的继续,更多的贵人们已经完全醉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头戴貂皮帽子的武士冲进了宴会现场,他环视左右后,直接找到了郁久闾婆罗门说道:
“婆罗门副汗,可贺敦召见您!”
郁久闾婆罗门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武士无奈的又去寻找另外几名贵人,最后只凑到了三个还清醒的家伙,只能先带着他们去王帐覆命。
苏巴依意外的也作为被召见的人,一起来到了寿阳公主的王帐。
很快苏巴依就见到了草原年幼的可汗。
像,实在是太像了!
作为能够见到苏泽的亲信之一,苏巴依看着这位和苏泽眉眼间有七分相似的草原可汗,心中也和明镜一样。
拜见了可汗之后,寿阳公主让人将小可汗抱下去,这才对着众人说道:
“东边的契丹接受了尔朱荣的为朝廷册封,明年估计要攻打我们了。”
在场众人的酒听到了契丹两个字,酒已经醒了大半,这是一支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北方游牧民族,柔然、幽州、燕州都经常遭受他们的入侵。
他们和尔朱荣勾结,即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