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归汉一下子站起来,活人祭祀,这是官府命令禁止的,自己到任后也重申过郡公府的政令,没想到还有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要搞这些!
但是斛律归汉很快冷静下来,他对着亲信赵铁说道:
“你速速去蓟县,请慕容刺史派一队精兵过来,本官先去周旋。”
斛律归汉很清楚,如今是乱世,仅仅靠着这些衙役,保护自己的安全还行,如果真的面对大规模的民乱,这点人手根本不够看。
斛律归汉早就听说过,本地有祭祀河神的陋习,只不过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这么大胆大,在自己三令五申禁止活人祭祀,这帮人竟然还敢这么搞。
其实在斛律归汉刚刚来到北平县的时候,和北平县的百姓交流,其实大部分的百姓,也很厌恶本地各种迷信活动。
就拿这个祭祀河神的仪式来说。
首先,每次举办祭祀河神的仪式,都会有乡绅和基层官吏带头,向百姓收取钱财,美其名曰举办仪式的善款。
原本这祭祀河神的仪式是十年办一次,逐渐变成了五年一办,现在已经是一年一办,而且如果永定河发洪水,还要再临时加办。
而每一次的祭祀河神仪式,都要号称要花费几十万甚至百万钱,但是这笔钱到底花在了什么地方,根本没人能够说清楚。
大概是百姓的二八分账,而乡绅的如数奉还。
这笔钱已经成了百姓头上的一笔沉重的隐形赋税,对此斛律归汉十分不能理解,本来是祈求平安的祭祀,已经影响到了百姓日常的生活了,为什么北平县还要举办呢?
接下来的话,就让斛律归汉愤怒了。
原来除了收取不菲的祭典费用之外,这些神婆巫汉们,还提出要用活人来祭祀河神,美其名曰“河神娶亲”。
神婆巫汉们,巡查看到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子,便说‘这女子合适作河伯的媳妇’。
再以聘礼将女子带回来,给她做新的丝绸花衣,让她独自居住并斋戒。
在河边上搭建闲居斋戒用的木头房子,张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的绸帐,这个女子就住在那里面,给她备办牛肉酒食。
这样经过十几天,大家又一起装饰点缀好那个像嫁女儿一样的床铺枕席,让这个女子坐在上面,然后使它浮到河中。
枕席不是船,漂了几十里便沉没了,这时候神婆巫师就大喊:“河神娶妻了!”
百姓们之所以甘愿承担大笔的祭祀费用,就是为了不被神婆巫师挑中自家女儿。
斛律归汉听完也觉得愤怒,他也理解了北平县百姓的无可奈何,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祭祀活动了,而是本地豪强借着祭祀活动的名义,行盘剥和迫害之实。
可斛律归汉也明白,如果自己要废止祭祀河神的活动,又会有那愚昧的百姓跳出来阻止。
父母官难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身为父母,有时候为了孩子着想,总是得不到孩子的理解,在地方上施政也是如此,任何政策必然有人赞同有人反对,甚至很多时候反对的人,都是这项政策的受益人。
斛律归汉领着剩余的衙役,来到了北平城外的永定河边上。
等到斛律归汉来到永定河边上的时候,祭祀用的“闺阁”已经建成了,一个哭花了脸的年轻女子,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神婆们摆弄着,而围观的百姓发出狂热的呼喊声。
等到一身官袍的斛律归汉靠近,这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为首的神汉姓刘,听说是幽州本地有名方士刘灵助的亲传弟子,巫蛊占卜无所不精,在本地很有威望。
刘神汉带着人迎上来,他身后的这些都是最狂热的信徒,一个个都是手持钉耙鱼叉之类的东西,警惕的看着斛律归汉。
斛律归汉知道这帮人是早有防备,甚至刘铁能得知永定河边上要举行祭祀河神的仪式,可能都是眼前的刘神汉透露的。
这些家伙就是这样,只要躲在人群中,就可以借着为百姓做事的名义对抗异几。
斛律归汉终于知道,为什么关中如此严厉的打击淫祀了,这玩意儿的毒害能力真强啊!
当年在崇文阁的时候,斛律归汉也听大儒讨论过佛道,佛道不事生产,藏匿人口和土地,收取百姓的捐赠,所以苏郡公才大力推广度牒制度,禁止寺院随意剃度收徒。
可是佛道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宗教比起来,好歹是劝人向善的,也是有正面社会意义的。
巫蛊淫祀这些东西,就完全是用来害人的了。
刘神汉躲在人群中,警惕的看着斛律归汉。
斛律归汉看着周围百姓越来越不善的目光,他朗声说道:
“县里有如此的大事,为什么不请本官?”
这下子准备发难的百姓愣住了,刘神汉疑惑的看着斛律归汉。
只听到斛律归汉说道:
“本县初来乍到,正想要观摩县里的民俗,这祭典什么时候举行?”
刘神汉见到斛律归汉不是来踢场子的,心中有些遗憾,本想要借着这个场合,给这狗官一个下马威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软了?
看来是和前面几个县官一样,要加入到自己的行列了。
刘神汉心中欣喜,他师父刘灵助前几日来信,让他关注北平县的情况。
如果能拉拢眼前这个县官,北平县不就被纳入囊中了?
都说苏泽是识人之能,手下是精英荟萃。
呸!也不过都是些蠢蠹贪婪之辈罢了!
刘神汉笑着说道:
“回县官,不是怕您公务繁忙吗?七日之后,七日后就是良辰吉日,正是送亲的好日子。”
听到这里,临时闺房中的女子露出绝望的表情。
斛律归汉却摇头说道:
“七日之后不行。”
刘神汉警惕的看着斛律归汉,他身边的壮汉又举起了刀叉,就听到斛律归汉说道:
“七日之后是晦日,晦日本官不办公。”
听到这个理由,刘神汉也有些麻了。
晦日,是南北朝时期兴起的传统节日,就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被认为是辞旧迎新,驱逐污秽的日子,官府在这一天也会放假。
这么一说,七日后的月底确实不适合了。
刘神汉掐指一算说道:
“下一个吉日就要十天后了。”
听到十四天后,斛律归汉立刻说道:
“十天就十天,定下日子,本官到时候要在现场观摩祭典。”
说完这些,也不等刘神汉答应下来,斛律归汉就带着手下离开了。
众神汉神婆,以及出资祭典的豪族富户都向刘神汉,面对斛律归汉这个县官的要求,刘神汉只能咬牙说道:
“晦日不吉,祭典就改为十日后!”
等到人群散去,自然有那神婆看着临时规格中的“河神新妇”,刘神汉和弟子们回到住处,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斛律归汉有问题。
他对着弟子说道:
“你让人盯着那狗官,若是他有什么异动,立刻发动!”
十日后。
这十天内斛律归汉一切如常,就是在公堂断案,或者走访县里的镇村,和当地三长交谈。
刘神汉逐渐放松了警惕,前几天他接到了消息,自己的师父刘灵助过两日就要抵达北平县了,如果能在祭典后将这狗官拿下,正好给师父献礼。
永定河边上,张灯结彩,神婆们将华丽的织锦披在女子身上,又开始跳起了诡异的巫舞,整个河边祭坛烟雾缭绕,彷佛是群魔乱舞。
这一次聚集的百姓更多了,斛律归汉环视一圈,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木讷沉默的样子,今年已经第二次举行祭典了,城里的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
斛律归汉知道此时民心可用,大部分百姓已经对无休无止的淫祀很厌恶了,只是还在惯性上顺从这些神婆巫汉,不敢站出来反抗这些家伙。
斛律归汉对身边归来的赵铁使了一个眼色,赵铁摸到了藏在腰间官袍下的尖刀,也对斛律归汉点点头。
此时一队精锐骑兵,已经埋伏在永定河边上的森林中,就等着斛律归汉一声令下了。
刘神汉走上前来,正要对斛律归汉行礼,这时候斛律归汉身边赵铁突然站出来,掏出尖刀就将刘神汉擒下。
刘神汉立刻大呼求救,就在他的弟子准备冲上来援救的时候,埋伏的骑兵出动了!
再凶猛的黑恶势力,在成建制的精锐军队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这群慕容绍宗麾下的精锐,只是一回合就将刘神汉的弟子冲散,几个领头的直接被马蹄踏死!
现场的百姓惊恐得想要逃跑,斛律归汉立刻说道:
“乡亲们!永定河连续发水,肯定是因为河神不满意上次娶亲。就是咱们活人结亲,也要挑个合意的,以本官来看,这小娘子姿色普通,不是上选,请刘神汉下河去问问河神满意不满意。”
说完这些,斛律归汉干脆将刘神汉的嘴巴堵上,在他脚上绑上了石头,赵铁和两个衙役,一下子将他扔进了永定河中。
河水涛涛,刘神汉瞬间就被吞没,斛律归汉又看向剩余的神婆巫汉道:
“怎么刘神汉还不回来复命?再派人去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