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僧辩在白帝城中见到漫天火光的时候,已经预感到了不对。
他立刻派遣白帝城中的步骑出城支援,但是侯景的速度更快,白帝城边上已经出现了蜀地的步骑身影。
这时候王僧辩又怂了。
这些日子以来,侯景也算是将王僧辩研究透了。
王僧辩领兵作战倒是没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被萧绎委以重任,士兵对他也算是拥戴。
但是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多谋少断,在关键的时候容易犹豫,很难下定决心。
或者说总是有侥幸心理,到了该拼命的时候不敢上前,总想要做好万全准备才上。
侯景对此颇为不屑,打仗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赌命的事情。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每一次作战都要当做自己置身死地,这样才能争到生路。
王僧辩这种打法,如果遇到一个寻常将领还行,遇到侯景这种招数狠辣,咄咄逼人的对手,就很容易一步步陷入到被动中。
特别是侯景背靠整个蜀地,还有关中的全力支持,这可要比连荆州援军都要不来的王僧辩强多了。
说白了,侯景今日的战法,就是以势压人。
大拍船,送就送了,只要能和你白帝城的水师兑子就行了。
反正我的水师比你多,后方还在造,不在乎这点损失!
出城作战的部队也是,和你白帝城的守军兑子,我后方有整个蜀地补充兵员,你王僧辩就是孤城一座。
侯景同样是在赌,他赌的就是王僧辩不敢打消耗。
事实证明,名将都是擅长抓住敌人的弱点的。
王僧辩在听说城外出现侯景的步骑后,再次的怂了,他下令将步骑撤回来,放弃支援江上的船队,命令士兵坚守白帝城,算是将水师给放弃了。
江上的两支舰队死战一日,最后白帝城水师只剩下两艘大船逃回了白帝城,整个南梁的水师近乎全灭!
但是侯景的水师同样损失不小,剩下的三艘大拍船中,有两艘遭遇重创,短期内是用不上了。
侯景心中也有些后怕,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南梁水师的精锐程度。
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南梁水师的作战依然是可圈可点。
如果不是王僧辩怂得太快,不敢出城接应,最后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万幸最后还是打了胜仗,侯景看向白帝城,如今水师已经丢了,白帝城内的士气肯定更加低落了,看来破城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事情的进展甚至要比侯景想的还要顺利,就在他大灭白帝城水师的第三天,就接到了后方的消息,自己的部将杨甲攻入了南平山,投降南平僚的南梁降将陈霸先突然起事,挟持了南平僚的洞主可先,打开了僚寨投降。
在确认了陈霸先是真的投降后,杨甲也果断领兵杀入僚寨,抓获了可先。
南平僚是巴郡诸僚中反抗侯景最激烈的一支,同时也是当地僚人的统领。
杨甲在抓获了可先之后,携着大胜之威,迅速荡平了巴郡周围反抗的僚寨。
杨甲迅速将可先押送到侯景军中,交给侯景发落。
得到了可先以后,侯景更是大喜,巴郡的僚人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也是王僧辩长期联络拉拢的对象,如今南平僚覆灭,王僧辩就没了带路党,城内的士气又要降低不少。
侯景打仗从来都是趁热打铁,绝对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立刻命令手下来到白帝城下,日夜向城内宣布南平僚覆灭的消息。
事到如今,王僧辩明白想要反攻蜀地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继续安抚士气,一边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求援信,命令手下送往荆州,请求萧绎救援。
只是王僧辩并不知道,他在白帝城苦苦支撑,此时萧绎正在忙着一件大事。
码头上,萧绎看着装箱的蜀锦,露出满意的笑容。
最让萧绎满意的,是眼前这匹锦。
这一匹锦最妙的地方,是整个布料上通过高超的织锦技术,在锦上织出了整个金刚经的全文。
据说这是抵达成都的北魏南阳公主亲手所织的蜀锦,这位南阳公主人称织女娘娘,织锦的技术独步天下。
她入蜀之后,迅速吸取了蜀锦的技术,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织锦风格。
这样的一匹锦,肯定能够让父皇满意。
萧绎亲自检查无误后,这匹锦被装入到了金丝楠木的匣子中,这才被运送了纲船。
这些船都是送往建康的,从荆州顺流而下,只需要十日的时间这些船就能入建康。
半个月后,就是菩萨皇帝第二次讲法同泰寺的日子了,萧绎这些礼物,都是为了给父皇送上的贺礼。
至于蜀锦是如何进入荆州的,反正是益州的商人卖过来的,至于到底卖货的人是谁,萧绎不准备深究也不想要深究,他只知道蜀锦是父皇喜爱的布料,这匹写满了《金刚经》的蜀锦,一定能讨得父皇的欢心就行了。
为了准备这次萧衍讲法的贺礼,萧绎在荆州可以说是刮地三尺,将整个荆州都督府都掏空了。
王僧辩三番两次的求援请求,也都被萧绎扔到了桌案之上。
对于他这样的皇子来说,荆州再好,那也是比不过建康的。
如今太子身体虚弱,原本确定无疑的储位出现了新的可能性,萧绎自然蠢蠢欲动。
不仅仅是萧绎,所有外镇的皇子都想尽办法搜刮奇珍异宝,赶在无遮大会之前送到建康。
——
四月初八,浴佛节。
已经斋戒了十日的萧衍,在群臣的簇拥下,从建康皇宫中起驾,前往同泰寺。
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皇帝陛下举行无遮大会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自从铁钱改革以后,建康官员的俸禄也开始折算成铁钱发放。
原本官员们还是很高兴的,南梁的官员待遇不低,以前发俸米的时候,吃不掉的还要在集市上换成钱,如今直接发铁钱,想要什么东西就去市场上买就好了。
但是很快,低级官员就笑不出来了。
铁钱的贬值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而粮食的价格上涨速度之快,让这些官员们早上拿到俸禄,就要立刻让人送回家中,迅速去购买粮食,要不然到了下午就要少买不少粮食。
铁钱发行一年来,贬值已经超过了一大半,而随着朝廷滥发铁钱,这种贬值速度还在加快。
稍微有点门路的官员,都想着办法离开建康到地方上捞钱,好歹在地方不会饿死。
留在建康的官员,也不得不将自己的权力用出去,这样才不会把家人饿死。
但是总有一些清水衙门,这些官员实在没什么权力,也就只能靠着皇帝萧衍的赏赐过日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就是萧衍的赏赐还是很多的。
就拿上一次陈庆之归来,萧衍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凡是出席的官员都赏赐了绢帛一匹,铁钱千钱,这铁钱虽然不值钱,但是绢帛可以换粮食啊!
按照上一次四部无遮大会的惯例,在讲法结束之后菩萨皇帝也会赏赐百官,这个月总算是能够过下去了。
就在百官满怀期待,众星捧月的簇拥着他们的菩萨前往同泰寺的时候,人群中的辩机看了一眼前方负责开路的朱异和陈庆之。
萧衍对陈庆之确实不错,升陈庆之为右卫将军,永兴侯,封邑一千五百户。
封侯,对于南朝武将来说已经是头一等的封赏了,当年钟离之战后的韦睿,也只是就封永昌侯,封邑也才只有一千户。
陈庆之也一跃成为萧衍朝的武官之首。
辩机又看向朱异,这一次的同泰寺讲法消耗远远超过上一次,朱异再次使用了他的“财政仙术”,为萧衍凑齐了所需。
但是辩机已经知道了这些仙术背后意味着什么,他看向狂热的百姓和随驾的官员,忍不住心中叹息一声。
显然这些人还不知道这场讲法意味着什么。
和上一次一样,这次萧衍讲法也是祥瑞频发,地涌金莲。
萧衍的才情确实了得,在辩机看来,他对佛法的理解已经不亚于当世顶尖的高僧,甚至还能贯通儒释道,旁征博引,听他讲法确实是一种享受。
如果这样结束,本次讲法也不失为一次君臣百姓同乐的大型团建活动。
但是在讲法结束后,萧衍却没有从讲法的高台上下来,而是向在场的信众和臣子们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朕决定舍身同泰寺,为我大梁祈福。”
说完了这些,萧衍竟然当场解下龙袍,换上了僧袍。
这下子群臣都傻了!
舍身佛寺为奴,这是如今南北信徒们都会做的事情。
其实所谓舍身,原本不过是信徒在寺院住上几天,体验一下佛法修行,和后世的禅修班差不多。
但是逐渐就变了味道,很多信徒会向子女宣布舍身寺院,在寺院中修行清苦,会被周围的街坊四邻和其他亲戚议论不孝,为了将父母从寺院中“赎”回来,就要补足功德,也就是向寺院捐献一大笔钱才行。
达官贵人也经常会弄出这样的戏码,来表示自己虔诚向佛之心,再捐赠一大笔财物来展现自己的财力。
可是皇帝舍身?要怎么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