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城中,政务堂中正在核算这几个月的账目。
苏绰改革了户部的收支记录方式,用红笔记录开支,用黑笔记录收入,并且在整个关中推行统一的公文格式和田亩丁策,又重新将“上计”考核组织了起来,算是整个关中官僚体系的缔造者。
其实苏绰也没有发明什么新东西,很多制度都是秦汉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实行过的旧制度了,但是这套制度也看是谁来用,经过这些年来的长期磨合,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僚体系终于初步建立。
除此之外,苏泽还提出了量入为出的财政原则。
这个原则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每年在年初的时候,根据去年的收入预测今年的收入,再在这个基础上制定一年的支出计划。
政务堂和幕府一年的开支,都已经在支出计划中定下来了,这也是防止官府为了开支而无止尽的加税。
毕竟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信用货币的,如果官府的钱不够花了,就只有加税这么一条路了。
但是今年接连开始的几场战事,让幕府的军事开支暴增,政务堂不得已在五月初再次举行会议,重新商议今年的开支。
参加这一次会议的,除了政务堂和幕府的重臣外,还有一名圆脸的内侍,这名内侍是掌管郡公府私库的太监,也列席旁听这次的会议。
苏令(【一毛不拔的内侍】),此人在永乐城有一个绰号叫做“貔犰”,形容他对于钱财的贪婪,凡是纳入到郡公府的收入,苏令是一分都不放过,都会将这些收入收入郡公府中。
苏绰看了一眼苏令,其实让苏令出席会议,是苏绰向陈留公主央求来的,他的目标还是从郡公府的内库中掏出钱来。
没办法,蜀地、河东郡、幽州、恒州都在用兵,这几场战场迅速消耗了政务堂和幕府的存款,钱粮这些东西还好,因为去年的休养生息,关中积攒了不小的家底。
但是金银绢帛这些东西就没办法了,几场大战下来将领士兵都需要赏赐,这些都需要拿出真的东西来,政务堂和幕府已经捉襟见肘了。
为了支持这么几场战争,就连原本已经准备开工的长安新城建设工程都停工了,搞得工部那帮人天天在那边阴阳怪气。
总之一句话,如今政务堂和六曹是没钱了。
当苏算代表户部曹将今年的开支情况说了一遍后,苏绰环视一圈说道:
“郡公前几天也传令过来,说租庸调是国家根本,不得轻动,去年因灾免税减税的地区也不能加派,大家商议一下要怎么办吧。”
众人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苏算的头上。
这位郡公府的旧人,曾经的洛阳留后使,也是如今政务堂中财政上的大当家,是苏绰理财的左右手。
户部掌管了天下钱粮赋税,在人数上已经政务堂下诸司曹的第一了,权力上仅在掌管官员考核晋升的吏部曹之下。
如今已经有人将苏算称呼为“计相”,去年关中能够收支平衡甚至略有盈余,都是苏算理财术的功劳。
所以众人都看向苏算,期待他能够提出什么好的理财术。
苏算无奈的站出来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财政之事,不过是开源和节流。”
“开源是没办法了,如今才五月份,还不到夏粮秋粮征收的时候,地里也变不出东西来。”
“郡公也多次说了,不得随意加派赋税,开源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如今也只能节流了。”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平心而论,苏泽给官员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北魏的官员俸禄制度比较粗糙,在孝文帝之前官员甚至都是没有薪水的。
虽然在孝文帝改革时期实行了班禄制,官员有了固定的薪水,但是这薪水也是非常随意的。
而且随着北魏后期开始滥赏官职,导致官职大幅度缩水,官员的待遇也随着官职缩水开始不断下降。
此外虽然改为了俸禄制度,但是北魏依然有逢年过节赏赐大臣的现象。
这件事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这种赏赐往往比较随性,赏赐范围也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或者是在洛阳的官署衙门。
最后导致了北魏在洛阳官员俸禄高,地方上俸禄低,又或者今年赏赐特别多,而第二年却没有一点赏赐的情况。
这也导致了北魏地方官员贪腐严重,而洛阳官员躺平混吃等死的情况。
基于这个结果,苏泽重申了官位和俸禄之间的联系,按照官位品级的高低发放俸禄,取消了北魏各种杂色赏赐,并入到官员的待遇中。并且对非永乐城的官员,也根据其任职地方的艰苦程度,制定了不同的补贴标准。
这样的好处是,官员的待遇上涨,一部分官员不需要贪腐就能够养活一家,地方官员和在中枢官员的待遇平衡,年轻官员也不再将外放视为远离权力中心,外放的官员也不会因为离开权力中心而大肆贪腐。
但是同样的,这项制度也带来了政务堂开支猛增,特别是户部报告,支付给各级官员的开支,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大的份额,这还是在地方官府的吏员衙役没有纳入到户部开支中,仍然由地方县衙各自承担的情况。
按照苏泽的计划,一个县的一部分吏员也要纳入到财政支出中,从而保证地方上吏员的一定独立性。
苏算说要节流,最大的开支是军费,这肯定是不能砍的,那能砍的就是官员待遇了。
这是要被全体官员憎恶的事情,自然引起众人的反感。
但是大家还是敬佩的目光看着苏算,也只有他才能不顾忌的提出这样的反感,也难怪永乐城都说苏算是苏郡公的私臣、孤臣,进策的时候从来都不惜身。
苏绰咬牙说道:
“永乐城内,五品以上官员暂停两个月领薪水,等到秋粮入库后再领,地方上待遇不变。”
其实按照苏绰这个算法,也省不下太多的俸禄,他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姿态,我们官员已经勒紧裤腰带了,现在轮到别人也表态了。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掌管郡公府收支的内库了。
苏绰看向苏令说道:
“苏黄门,今天请您过来,还是要商议一下商税的事情。”
苏绰也是没办法了,当年在划分收入的时候,是这么规定的。
百姓缴纳的租调,也就是田税和人头税,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全部都送入到户部曹的金库中,作为整个国家的开支来使用。
郡公府下的商铺、商队、矿冶的产出,这些都归郡公府的内库所有,外朝不得侵夺。
而相应的,在获得了这些收入后,郡公府的各色赏赐、宴会、宫殿建造,都变成郡公府自己承担,户部不再出钱。
这些都是陈留公主刚刚嫁到永乐城之后,和政务堂多次唇枪舌战后,最终厘定的结果。
但是这其中还有几个模糊的地带。
首先是商税。
一开始商议的结果,是将坐商(拥有固定商铺的商人)的商税交给官府来征收,而行商(流动的商人)的税收则由郡公府来征收。
这个分配方法本来是不错的,坐商基本上都在城市中的市场中,有专门的市吏可以征税,而且征税的方法也比较简单,在地方上这笔收入正好可以用来发放官府吏员和衙役的工资。
而郡公府对行商收税,那是因为那时候大部分行商都是郡公府组建的,这些商队本来就是苏泽亲手成立的,这些商队本来就向苏泽上交利润,征税也就是左手倒右手。
行商的税收只需要控制几个关键的关卡就能征收了,征收难度也不大,所以政务堂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异议。
但是随着苏泽在西域的影响力扩大,越来越多的商队开始往来于西域和关中,这笔行商的商税数额越来越大,也引起了政务堂的觊觎。
特别是户部为了能多征收税收,在“行商”和“坐商”的定义上开始大做文章,一部分零散经营、或者在州县内小规模流动的商贩,也被从“行商”划归到了“坐商”的范围,而一些行商在市场上做生意,也会被官府税吏征收坐商的税费。
为了这些事情,负责管理内库的苏令,和负责户部曹的苏算没少起冲突,不少官司都直接打到了主母陈留公主那边。
除了商税之外,郡公府名下的那些铁冶、工坊、矿藏的税收也让户部曹垂涎不已,就说永乐城新建造的那座琉璃工坊来说,这家琉璃工坊烧制的琉璃如同宝石一般的纯净,比那些西域商人运过来的“大秦”琉璃不遑多让,已经被商人冒充“大秦”琉璃卖给了南朝,赚了不少的钱。
此外,郡公府的金箔彩签纸,印染棉布,也都成为拳头商品,在南梁和西域都很受追捧。
众人看向苏令,没办法,不是政务堂要打苏郡公小金库的主意,实在是财政撑不下去了。
苏令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说道:
“其实郡公早有令,拨付金银绢帛给户部。”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但是苏令又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