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家每年临近年末会举行一次大考。
大考后几日休息,南宫府的弟子们都撒了欢。
有资格在府里流风阁学习的学生都是南宫家内门弟子,有学习南宫家机关术的资格,分学龄在不同楼层学习,学龄越长,所在楼层越高。
而有资格进入南宫家机关城者,年满十岁者年考拔得头筹即可,还可不分学龄,只要经过在机关塔的考核。
南宫珣就是其中一位。
机关塔举高百丈,伫立在南宫府大宅正中心的位置,是南宫府标志性建筑。
其内机关重重,机关复杂难易程度随高度递增,相传只有一代南宫家主闯过了所有机关登上塔顶,而有资格随意进出机关城者,需闯过百层塔第六十六层。
历代南宫家弟子,素来需百般尝试,最年轻的也是流风阁三楼及以上的弟子,闯到了第六十六层便力竭不能向前。
南宫丰林成为家主以来,只闯过第七十五层。
南宫珣七岁时是流风阁一楼学子,首闯塔楼,过六十六层即止。
只是停止,南宫珣没有继续闯下去,谁也不知,这个自小做何事皆天资羡煞旁人的南宫家六少爷,究竟能闯到几层。
南宫翎从半年前开始默默闯塔,因为总是在半夜行动,所以这半年来有关机关塔半夜闹鬼的事在南宫家弟子间传了个遍。
大考结束后,南宫翎因中毒的缘故不再闯塔,闹鬼的传闻才平息了一段时日。
令唐灵感到好奇的是,那日小黑分明说这毒已经清到了最后一步,南宫珣的症状却一直没有好转,大夫们一筹莫展。
南宫家六少爷向来看七少爷不顺眼,从小有意针对,恶意欺凌,现在已经到了下毒残害亲生弟弟的地步。
消息由陆续来看病的各大夫传出南宫家,逐渐传遍至震潮关,再加上南宫翎这几日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受的苦不少,看在那些大夫眼里,震潮关人一时对这位六少爷非议不断。
南宫丰林越看南宫珣越不顺眼,索性罚了其禁闭。
南宫珣在这件事上可谓吃足了苦头。
其实谁也不知,此时的南宫翎确实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房间里他喝完一碗汤药,贴身丫鬟秋实递上一个小碟,南宫翎便拣了块蜜饯填到嘴里。
此时仍附身在南宫翎身体里的小黑马上感觉到一股甜意弥漫,连带着唐灵也感受到了。
经过这么多回的附身,唐灵也知晓了小黑每次附身一人,五官触觉,甚至有时候是思想感情都会受这个被附身的人的影响。
秋实将蜡烛吹灭,退了下去。
房间里陷入黑暗,适应了光线后,才发现有淡淡的月光流泻进房里,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地面的月光突然被遮挡出一团黑影。
南宫翎的眸光一闪,还没有起身,颈上就是一凉。
南宫珣的奴才绝七将匕首抵在他颈侧,一双黑眸在暗夜里闪烁冰凉寒光。
“你早就好了,一直在装病。”他平铺直叙,语调没什么明显起伏,“如今有意隐瞒,只是为了让六少爷的名声更差。”
“你恨她?”绝七看了南宫翎一眼,又道:“他虽自你来时就看你不顺眼,时而拿你当她研制出的机关器械的试验品——寒冬腊月将你困在冰窖里,酷暑令你吊在树上暴晒几个时辰,把老爷赏给你的东西换成蛇虫……”
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自己说过了头,停下,总结道:“但他从未做过头,这次也让我及时送来解药,是你故意有意装病,才致使自己吃苦。”
“师父在告诉我,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南宫翎的神色冷下来,“我从未招惹过六哥,他又是怎么对我的?”
你不能指望一个七岁的孩子宽容一个九岁孩子的无理取闹。
“少爷真不该招惹你。”
绝七收回刀,看着南宫翎轻松地坐直身子,和在人前的虚弱模样完全两样,神色几分复杂,突然道了句,“你骨骼不算清奇,在习武一途上,非但毫无天赋,甚至算得上迟钝。”
“这话师父一年前说过。”南宫翎道,“南宫家的机关术复杂难解,我也能学会,师父不用担心。”
一年前,南宫翎找到绝七,请求他收自己为徒。
没有成功。
且不提他没有半点天赋,光是他和南宫珣的关系,就足以让绝七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
于是,几个月后,当时已经凭借几项在机关术上的成就换得南宫丰林喜爱的南宫珣,提出了让绝七教他武功的请求。
南宫丰林答应了。
他是南宫家之主,是秦氏的夫君,南宫珣的父亲。
绝七没法拒绝。
他成了南宫珣和南宫翎两个人的师父。
这是两个不同的孩子,两种不同的体验。
唐灵在小黑的记忆中知道。
绝七教南宫珣时有多轻松,就能对比出教南宫翎时有多艰难。
天赋一词向来没有眷顾过南宫翎。
但他有小黑。
很多时候,很多法子、很多不可能,都是由小黑想出和突破的。
唐灵觉得,这个时候的小黑,和在唐府的,还有在军营里时有点不一样。
好像多了一点调皮、一点狡诈、一点人性。
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被人欺负了也会还手。
“你虽然没有天赋,但不知为何,你想做的事,大多会成功。”
绝七道。
“不过,有些话,我只警告你一次。”说话间,人已行至窗前,他回身望向床上身影。
“大夫人对我有恩,有朝一日,你若敢伤六少爷分毫,别怪我不念师徒之情。”
绝七离开后。
南宫翎独坐在床头好一会儿没动静,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年考后三日,成绩张贴在流风阁阁前。
榜单前人头攒动,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大骂有人怔楞。
前三甲——南宫翎、南宫珣、南宫婷。
榜首——南宫翎。
“七少爷是榜首!”
“什么?这是南宫家年考史上最年轻的榜首了吧?”
“六少爷虽然闯过了机关塔,可是一次榜首也没有夺得过呢。”
数丈外,参天古木,小黑蹲坐在枝桠,耳朵突然轻轻一动。
它举目看向远处人群外南宫珣仿佛呆住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
一年多前也是这样的一天。
年考后有人来找南宫珣到海边玩,那时南宫翎刚来南宫府半年不到,除了南宫珣,旁人对他都多有关照。
这孩子也不知是傻还是怎的,偏偏想跟着南宫珣出门玩,一溜烟跑回自己院里,拿了下海的草鞋,抱着一堆吃的就往外跑。
或许那时南宫翎,是有心和南宫珣交好的。
那日的最后,绝七听从南宫珣的吩咐,从海里把灌了不少水的南宫翎捞上来,晾在沙滩上。
大冷的天,被南宫珣几次戏弄下海湿透了身子,光是吹冷风,就让人受不了。
不知是否是不忍心,绝七趁南宫珣不注意,到沙滩上抱起南宫翎,用内力给他烘干身子,施展轻功带人回了南宫府。
小黑在南宫翎本已虚弱冰冷的身体里,突然感受到一股股暖流霸道地注入,起初它是警惕的,但察觉到此人对南宫翎无害后,才缓缓放松神经。
这是它很多年里不曾体会到的他人关怀,虽然这并不是对它的,但小黑却下意识地,在绝七要离开时控制南宫翎的身体醒来,拉住他袖子,浅灰色的淡漠眸里映出绝七微讶的面孔。
“六哥的武功是你教的?”它控制着南宫翎的身体道。
绝七将他的手掰下来,警告,“今日之事不许告诉府里大人。”
“你的武功是不是这府里最厉害的?”
“不是。”
“骗人。”
绝七不欲继续待下去浪费时间,趁其他人未回,忙离开了小院。
绝七的武功在南宫府确实居于首位,却收了自己见过最愚钝的弟子——南宫翎。
六七岁的南宫翎有点脑子,但不多,他的许多出色所作所为,都是小黑控制着来完成的。
所以南宫珣和绝七表面看起来是在和南宫翎接触,其实多数时候,是在和小黑打交道。
两个凡人怎么斗得过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老魔头?
也是因此,这个最愚钝的弟子,在小黑的帮助下,两年后夺得年考头筹,令南宫珣失去了两年前就筹谋打算好、想要出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