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过去。
朝见缓缓抬手,池衿以为他想摸自己的头,便乖顺的主动将脑袋送了上去。
朝见眯眼。
“咚——”
一个爆栗落下!
“哎呦!嘶——疼啊二师叔!!!”
池衿捂着脑袋嗷嗷叫。
朝见收势,吹了吹自己的拳头,“死孩子。”
“说的什么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还不独活?我让你不独活……你再给我说一次试试呢?”
池衿刚才那些话在朝见听来,就是一个阐述自己为什么不想活了的宣言。
这哪能不生气?!
池衿捂着头,两眼巴巴望着他,“我那都是真心话啊二师叔!”
“本来就是嘛,师兄师姐们这次要是还!还……那样,我就、我就是不想再自己一个人等待了,不行吗……”
池衿害怕了。
他害怕漫长的等待,也害怕等到任何好的、坏的消息。
他一个人苦守蓬莱,等来了大师兄的死讯,返回魔域成为魔尊,等来了三师兄四师姐的遗物和生前留影,他不愿再苦等下去。
苍山一战,池衿是很痛快地赴死去的。
他知道自己会死在那,但同时,他也知道师兄师姐们会拥有新生。
他愿意的。
朝见却十分不喜池衿方才的那些话,在他看来,能活一个算一个,池衿这话简直是疯了!这孩子的自毁倾向都是跟谁学的?!
等等。
朝见十分复杂的瞥了眼还沉浸在情绪之中的池衿,他想起了不知为何多次试图自杀的阮蔚。
啊。破案了。
“池衿。”朝见欲言又止,止了又言:“别什么都跟你师姐那个混不吝的学。”
池衿不懂,但池衿摇头,“不要。”
“师姐很靠谱。”
朝见,“……”
没救了,这孩子已经没救了。
“二师叔,你要找师姐谈一谈吗。”池衿突然出声问道。
朝见揉着额头,随口回答:“再等等吧。”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朝见锐利的目光扫向池衿,“你的伪装太过浅表,她若是真有记忆,早就该寻到你头上去了。”
“但她没有。要么,是她觉得时机未到,不适合与你相认;要么,就是她没有之前的记忆,那些话也只是巧合而已。”
池衿有些急促,“您是说,师姐也有可能不记得?!”
朝见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点头,“是有这个可能。怎么,你不想她记得你?”
朝见以为,池衿是希望阮蔚记得他的。
毕竟这样的话,这世上,就有人能够与池衿共同承担分离之苦了。
“那就好。”
池衿笑了,他的眉眼平静又温和,他难得笑得这般恬静。
朝见一怔,“为什么不想她记得。”
池衿也是一愣,他似乎没想到朝见会刨根问底,但他说出了丝毫不加修饰的答案:
“她要是记得,会觉得痛苦的。”
池衿掰着指头数着一条条理由:
“师姐要面子。她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体里住过别人。师姐还厌蠢,她要是知道自己跟那么个蠢货有过纠缠,肯定会气到爆炸。师姐还没成为剑仙就死了,肯定很憋屈啊……”
“那你呢。”朝见打断了池衿。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复杂的看着池衿,“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不会。”
池衿毫不犹豫的摇头,“我只会庆幸,师姐不记得那些腌臜事儿。”
“她干干净净的。这样就好。”
朝见对上池衿那双干净剔透的眼,好半晌,他说不出话来。
朝见自认已是君子典范,他对静乾之心亦是天地可鉴,日月昭昭。
但朝见仍然是人,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恨因果。至少现在,朝见已经失掉了池衿这般……纯粹的爱恋。
他接受不了对方会忘却一同历经的过去,他希望她记得。
不快乐也好、不相见也罢,只要静乾记得,朝见的情咒就永远解不开、放不下。
既见君,便不愿未相逢。
可池衿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慷慨的付出,绝不计回报的勇敢。
只是因为他想这样,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池衿似乎从未想过要同对方在一起。
朝见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想要去拍一拍池衿的头。在快要触碰到时,他忽然反应过来,池衿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拍了拍池衿的肩,叹了声:
“痴儿。”
这世上痴情之人怎么会如此之多?朝见不禁想质问天道,为何要让人历这一遭难以脱出的情劫。
痴情的人怎么偏偏——
就碰上个无心之人呢。
-
两人在隔壁对线索时。
被泡在池中洗洗刷刷的阮蔚总算醒来。
她一睁眼。
就对上了握瑜那十分担心的脸。
握瑜一声惊叫,“师姐!你醒啦?!”
阮蔚的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脑子里也有很多信息堵着。可此时,看着握瑜生动的脸,她忽然觉得什么也不重要了。
她好、他们好,就够了。
阮蔚泡在池水中,缓缓的长出一口气,才哑着嗓子问道:“脖子怎么样。我捏的狠,青了吗。”
握瑜抽了抽鼻子,死命摇着脑袋,“没事……师姐。我没事……呜、师姐,对不起,我太弱了我、他一靠近我、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眨着眼,水珠一串串便滚入池中。
握瑜很懊恼。
她昨日醒来后,一直很怨恨就这么被人钻了空子的自己。
握瑜知道自己在蓬莱仙宗里不算出挑,天赋也是普通人中的天才,她没有大师兄那般特殊的变异灵根,没有师姐的天生灵体,没有常怀瑾的正罡之气,连池衿,背书都比她背的快。
握瑜并非不努力,她只是……更喜欢安于现状。
她之前受过打击,便养成了一些怠惰性子。除非事到临头,否则握瑜从来都是及格万岁。
可这次。
过去的每一次偷懒、每一次懈怠,在此刻都像是化作了一把利刃,直直的插入握瑜的眉心。
是她不够格,是她成为了木桶上的短板。
才会连累师姐。
泪连成珠,一串串洒落在了池中,池边,和阮蔚白皙的肩颈上。
阮蔚将握瑜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池中蒸汽沸腾,阮蔚无力的瘫在池水之中,她笑了笑,“你不要学池衿啊。”
“我不是龙族,不喜欢用海水洗澡。”
一只白璧似的胳膊从水中伸出,指尖分明颤抖着,却还是缓慢而温柔的,拭去了握瑜眼角的泪。
阮蔚带着几分讨好,“小鱼儿小鱼儿、别哭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