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枭你妈的首!”
纷纷细雨似随声滞涩一刻,众人错愕间转身而去,一人踏过雨幕而来。
那人背剑携刀,鞘上沾满雨滴。
一脚踏入水洼,水花溅射,荡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黄景眼中顿起腾腾杀气,几近喷薄。
他自认得此人。
此前曾大闹元丰楼,救出陈氏女,杀伤他一众江湖助力,其后更立于喜鹊阁座主身侧,为其掠阵,而今竟站于他面前,口出狂言。
若无此子,一切本该顺遂得多!
“是你…”元丰楼已毁,被逼到近乎绝境的黄景再无养气功夫,冷笑道:“好一条官狗!”
话音甫落,众江湖高手尽数盯着踏雨而来的陈易,或抬手,或按刀,冷冽的肃杀气雨中蔓延,气息浮动,雨丝摇晃。
他的脚步停了,包括六阳斋公在内众人包围如圈,仅剩一豁口,在那丈外黄景负手而立,眸光森寒。
无数道视线汇聚在身,雨水重重击在肩部,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陈易仍旧脊背挺拔,面目似金石冰冷。
好似剑拔弩张,黄景的指尖已摩挲刀鞘,“你这官狗…今日要拿我黄某立威?”
“立威?讨一个公道罢了。”
“公道?”黄景面目顷刻扭曲,“我儿子死了,你有何公道可讨?!”
沙哑而愤恨的话语落下,陈易身上的万千视线瞬间重若千钧,不知多少江湖人已摩拳擦掌,眉目随黄景之语而森寒。
陈易仍耸立,立得极直。
无数雨水击在肩上,无数雨水击碎开来。
“你儿子死了是你要讨的公道,”
陈易一字一句道,
“你对老弱妇孺动手,是我要讨的公道。”
黄景先是一凝,随后豁然开朗,似觉好笑道:
“你是说那戏班子、还有那群不长眼的下人?原来你是给他们讨抚恤来的……好笑、好笑,我儿子死了,没官狗说话,昨天几个下九流死了,就有官狗跳出来!”
声音极朗,震得雨丝凌乱飞舞,唰唰扑打众人面颊,尽管有些许面孔稍有不愉,但下九流的命跟人黄家公子的命谁重,本就不必多说,更何况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身为武林前辈的六阳斋公眉头紧蹙,他确实听说昨夜有下人过去讨抚恤,黄景独自一人去应对,本以为是用钱打发干净了,可直至此刻才知打死了人。
他以武林前辈打圆场的功夫开口道:“这位官人还请回吧,昨夜想必是误会一场,黄楼主何等身家,待擒杀贼首之后,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陈易冷冷道:“交代?把钱都散给了你们,他还能有什么交代?”
六阳斋公闻言一滞,黄景散尽千金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此刻不知所言。
这时,断了一臂的霹雳熊君开口道:
“若真是如此,我熊君愿将自己那份分出去,相信诸位义士也并非……”
话说到后面时,熊君竟听不见一点点附和,之前的豪情壮志在谈及那六千两的金银时,一下便神色各异。或许大多人本为义字而来,可到手的钱财却很难再散回去。
为免伤士气,黄景立时打断:
“不必!官府从来贪得无厌,不过是以抚恤的名头,剥收诸位的钱财而已,既然这官狗要问个公道,那我倒想问问,你要怎么问个公道?”
话音落下,不少江湖人尽将怒目压向陈易。
杂乱的议论纷纷而起,愈发激烈,仿佛一波波浪潮。
六阳斋公终是前辈,要理智许多,此刻仍想打圆场道:
“黄楼主丧子之痛,人尽皆知,更遑论谍子何其狡猾,火烧元丰楼……”????哗!
陈易一步踏出,脚下雨水踏得暴鸣,截断了六阳斋公的言语,亦压住喋喋之音。
雨水中,他声声冷笑:“口口声声谍子狡猾,一口一个江湖道义,元丰楼被烧后装出视死如归的面目,可究其根源,不是你黄景失职,被人像条狗一样耍来耍去?!”
恰中软肋。
黄景脸瞬间青一阵白一阵,所谓散尽千金,到底是收拢人心的手段,以此掩盖种种失误决策。
陈易的话语,满堂清晰,
“丧子之疼,他儿子的命是命。
元丰楼上围杀,我的命不是命?
滥杀无辜,还废人家生计,下九流的命就不是命?!
哪条江湖规矩讲,只有他儿子的命算命?”
声声冷语落下,以陈易为圆心推开一圈气浪,震得雨幕圈圈涟漪。
黄景气机自警,怒目而视道:
“你要问剑?”
“问。”
陈易一字一顿,心火喷薄,
“问个是非公道,问个生死黑白!”
………
元丰楼似死木般耸立着,雨幕间仍旧沉默。
乌云浓烈地沉着,尘埃四起,雨如铁丝。
众人已退开一圈,足足拉开十七八丈的场地,雨幕间见二人耸立,铁丝似的雨水砸在面上,仍旧丝毫未动。
地上水花四溅。
黄景并未抱拳,眸中噙着滔天怒火,他自及冠之年承袭家业以来,开立武馆,三十年间未尝一败,西北江湖中一时风头无量,何况他黄门刀法早已炉火纯青,兼修的轻功与横练功夫,更是得了真传,如今再见陈易,虽知他并非一般四品,可他黄景又何尝是一般四品?!
陈易伫立,也未抱拳,只是按住刀柄,长刀出鞘时拉开呛啷声响。
雨水撞击闵宁所赠的无杂念,刀身似有灵气一般,格外寒亮。
陈易忽觉闵宁好似也在这里,好似是她为自己抽刀出鞘。
这场问剑的公证人不必多说,正是场上最为德高望重的六阳斋公。
他环视二人,叹了口气,朗声道:
“诸位见证,今日西厂千户闵宁与元丰楼主黄景问剑于山同城,刀剑无眼,生死自负,无论胜败,恩怨情仇尽数付诸东流、一笔勾销,日后不得以此寻衅报复,苍天有眼,神灵有证!”
铛!
一声锣响,雨水被震开一圈,全场肃然静下,只剩天间隐约雷鸣。
待声响落下,二人都已刀锋出鞘,寒芒四溢。
“黄门刀,黄景。”
“西厂千户,闵宁。”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
“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