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他!你根本就不是他!”
廖东来那巨大的身躯每一块肌肉都在隐隐颤抖。
他嘴上这么说着,根本就没法说服身体。
在看到赵辰在自己面前重新出现之时,那些隐藏已久的记忆全都浮了出来。
那时候,他刚刚把自己家族的人杀了个精光。
在滇西,他自诩没人能够奈何得了自己,甚至想着一鼓作气,把其他世家都灭了,甚至天山上的神使、承载古老记忆的神明,他也是能够说杀就杀。
他身上涌动着疯狂的杀意,说不清是来自他的内心,还是来自这些黑色图腾的,反正只有杀戮可以平息那些焦躁。
他首选的目标自然是与他家族世代作对的还尸人赵家。
说来也是奇怪,神明带来了制造活尸的技术,偏偏又传下了应对活尸大军的方法,就像是故意在控制起尸人一派的力量。
但是,这种均衡的局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然就会被改写。
廖东来,作为廖家三代以来融合了图腾之力的传人,可以说是得到了上古传说中尸王的力量,自然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彼时的封家还为孵化上古蛊王而血流成河,而他早就得到了不输神明的力量。
拥有这样力量的他要铲除一个人类家族的时候,可想而知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因为他本人并非活尸,所以还尸人的伎俩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他又精通识海一套,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他已经等不及想看看还尸人一族全部变成活尸会是怎样一件滑稽的事。
趁着某个夜晚,他偷偷地潜到了赵家主宅的门口,他打算先从门口那两个巡逻的喽啰入手,一层层地打入赵家,看着这座古宅如何最终变成死城。
他先让两个守卫失去意识,而后连入了他们的识海。
在识海对付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需要几秒钟,他根本没把这一趟放在眼里。
可是,就是这一遭,几乎让他神识尽毁。
那片血红的海上,两个守卫都茫然地看着忽然出现的廖东来。
看着他的身躯逐渐变大,看着他身上的图腾流淌,毫无还手之力就已经陷入了血红的识海之中。
渺小的蝼蚁……
廖东来转身欲走,就在这时,识海的浪花翻腾,像是遭遇了什么剧烈的风暴。
浪花打得越来越高,整个世界都摇晃了起来。
廖东来感觉脚下的大地都没了实感,自己就像被放进了某个不断摇晃的瓶子当中。
旋转……
不断地旋转……
他勉强能稳住自己的意识,双脚像是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一般。
慢慢的,整片识海当中只有他所站的地方能够维持静止,两侧的地板早已变成滔天巨浪卷到了天上。
此浪之澎湃,简直让人心惊。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了某种古老的钟声。
铛铛铛……
那钟声像是从脚下的识海深处传来,深古邈远,完全超越了人类可以制造的范畴。
那钟声充满了神性,能传到人的灵魂之中。
廖东来站在识海之中如是想,但他转念一想,他不就在人的灵魂当中吗?
可是,这钟声好像从更深的地方传来,比他所处之地还要深。
而且它一下下撞进他的耳膜里之后,并没有停止,而是长驱直入,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穿行。
他身上的某一个地方似乎想要深深地躲藏起来,而他皮肤之上的那些黑色图腾竟然也发出了尖叫,开始在他的皮肤每一寸四蹿。
它们想要逃,可是无处可逃。
这些黑色图腾一刻不停地尖叫着,那叫声极其惨烈,仿佛要被灭杀一般。
廖东来也感到了浑身的颤栗,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努力稳住自己,不断地跟自己说,这里不过是两个守卫的识海,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可是……
真的是这样吗?
忽然间,一个疑问升起。
他尝试找到那两个守卫的所在之处,才发现对方早已不见所踪。
在这处巨浪滔天的识海之中,只有他一人在此地,陪伴着他的只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
那钟声一下接一下地敲打在他的灵魂之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就要从他的身体深处冒出来了。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处,他明显能感受到有些什么正在逼近,他快要看到那东西的全貌了。
叮!
忽然间,这一声突兀的响声出现在了他的耳边,取代了那些可怕的钟声。
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巨浪全都被冻结在了一瞬间,看着那浪头就像随时都要扑下来。
那个未知之物出现了,就在他的眼前。
他应该能够看到的,为何什么都没有呢?
他竭力睁开眼睛,与所有黑色图腾一起睁开眼睛。
血红的识海忽然现出了不一样的光亮。
海中的血色竟然渐渐退去,变成了无色的水。
那水面之上波光粼粼,洒下了些许阳光的余晖。
“这是怎么回事?识海都是红色的才对,是什么能让识海都褪色?”
廖东来的脑子很乱,这一切都脱离了他的常识。
从他记事开始,他的父亲就开始训练他掌握起尸术。
他进的每一个识海都是血红色的,召唤出来的也都是血棺。
怎么可能那滔天的血色都退了呢?
不知为何眼前这无色无波的识海,让他感受到惧怕,他忽然体会到了某种叫做“无垢”的状态。
这种状态让他的灵魂都开始瑟缩。
世界明明是虚伪、算计、血色的,又怎会有无垢的状态呢?
他看进那海面之中,尝试寻找出某些血色的印记,哪怕是些许他廖家人的血也好。
只是,他看到的却是几个模糊的身影。
那些模糊的身影他都认识,分明就是他的父亲、兄长、姐姐。
那是某个春节,在一个院子里,兄长和姐姐正捂着他的耳朵,一起看父亲点燃了家门口的鞭炮。
他还记得那鞭炮声好响,捂住耳朵都能钻进他的身体里。
可是他们笑得好开心,他们一家人在庆祝新的一年,庆祝一家人还在一起。
那几个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他们正与他面对面,但并不是那死不瞑目的可怕模样,反而是与放鞭炮时一模一样的装束。
父亲穿着长衫,外面披了一件袄子。
兄长穿着整齐的新衣,笑得那叫一个开朗。
二姐扎着麻花辫,脸上冻出了红晕,笑得太灿烂了,酒窝也无比的深。
廖东来浑身颤抖着,身躯变小了许多,变回了一个少年的模样,身上的黑色图腾居然变淡了。
他双腿发软,开始一点点地沉入了这个无垢的记忆之海。
团聚……
他忽然好想,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