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郑敏之出现在门口,一直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马特突然好像又遭了一重惊吓似的。他一个趔趄摔下椅子、手脚并用地朝后退去,直到把自己抵进墙角。在他背后,那道不属于他自己的影子呈站立姿势,一手叉腰、一动不动地映在墙面上。
在陈郁来得及解释之前,郑看了看那道影子,露出一个刻薄的笑容。
“呵,原来如此。”他朝前走了几步、拖过一把椅子倒坐下来,又将两臂搭在椅背上,以颇为亲切的语调说道,“说真的,你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吗,马特?——为了复仇,伏拉德专程从地狱回来了。一看就知道,他现在肯定索命心切。”
马特喘着粗气,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是不住摇头。
“别再刺激他了,郑。”格雷格劝道。与此同时,从地下室的方向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振动。
陈郁有些不耐烦地再次扶住那只即将滚下会议桌的马克笔。
“你想要怎么折腾马特都不关我的事。”她对郑敏之说道,“我不在乎他的心理状况,但必须有人看着点他,以防在我处理好楼下的问题之前,附身在马特身上的这一道影子反而先脱逃了。”
“你觉得影子猎犬是来剿杀伏拉德的?”郑若有所思,重新看了看马特身后的那道影子,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没什么好觉得的——即使不是,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陈郁生硬地答道,“我只需要你们给个准信——你和格雷格两个到底能不能看好马特和这道影子?是或否?”
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眯起眼睛。
“没有问题,交给我们吧。”最后,他漫不经心地承诺道,又冲马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正好,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后者无声地打了个寒颤。
可陈郁无视了马特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朝着会议室门外走去,又转身示意站在原地看热闹的李炘跟上。
“抓紧时间。”她命令道,“在梅耶回医院以前,我希望把两份影子生物的样本全部收容完毕,这样她就没机会对实验流程说三道四了。”
等二人走出会议室,伊曼妮也随即迈开脚步。
“倘若真是伏拉德想要复仇”当她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回头对郑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我会帮他一把。”后者坚定地答道。
他的话好像让伊曼妮放下了心。她点了点头,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坐在一旁的格雷格一直没有发话,只是观察着几人的互动。这时,他再次露出一个苦笑。
“你们潜行者平时都特别疏离,怎么偏偏在这事上团结一致?”他几乎是同情地看了一眼仍旧缩在角落的马特,转而问郑敏之道,“你们和马特有多大仇?我见你和伏拉德平时也没有那么多互动,为什么愿意纵容他复私仇到这个地步?”
郑耸了耸肩。
“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他以有些幽暗的语调答道,“血债血偿,更何况是被害者自己亲手执行,有什么好劝阻的?”
半晌,见格雷格不置可否,只是一脸忧虑地盯着自己,郑又叹了口气。
“我们对马特已经够温和了。你没听别的潜行者说过吗?我们和传讯者之间总带着种爱恨交织的关系,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他歪头看向马特,一边解释道,“想象一下,像我们这样需要脱队独立行动的职业,和大部队唯一的联系只能通过传讯者的递话——这种情况下,他们等于是手握我们的生命线。讯息不经过人口、直接由信物呈现出来的传讯者都还好,可碰到像马特这种类型的家伙就要命了。”
“怎么,你们害怕他们瞒报误报?”
“害怕这词可用得太轻了。”郑嗤笑一声,“几乎每一个潜行者都对传讯者的失误抱有近乎被害妄想一样的敏感。由于沟通失当而造成的口角数不胜数,而假如我们掌握了确凿证据、有哪个传讯者当真有故意瞒报的迹象,这种人的下场往往不会太体面。”
听着郑的讲述,格雷格似乎回想起了些什么。
“难怪了。”他恍然大悟,又抱起两臂,“郑,我记得你以前也是部队的?——维和部队?那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当初负责勘探的队伍里,执勤外死亡率最高的就是传讯者群体。有段时间流言特别多,什么半夜被人分尸,从造访区回来后人就失踪了、一周后被人在水塔里发现了尸体之类,以致我们专门给传讯者划分了单独的营房,还特地安排人轮流守夜。”
郑耸了耸肩。
“不是流言。这种大概率正是内部矛盾导致的,又被上头把消息给压下去了。”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其他人可能看不大真切,但潜行者和传讯者们肯定心里门清。所谓杀鸡儆猴,潜行者里的激进主义群体觉得这是维持公义和恐吓其余传讯者的手段。可没有司法流程介入,发酵到最后,也不过是猎巫一般的私刑罢了,而且还屡禁不止。”
“私刑。”格雷格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以致郑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这样的极端主义者——就我所知,急救队的潜行者里并没有持这种态度的家伙存在,否则马特也不可能活到今天。”他边说边重新看向马特,后者一直无言地听着格雷格和郑之间的对话,“但假如被害者本人企图复仇,我倒也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马特脸色一凛,郑敏之满意地扬了扬嘴角。
格雷格没有再接话,可表情里的忧虑也没有减轻半分。
“马特和伏拉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约莫两分钟后,他重新问道。
“我能猜个**不离十。”郑再次歪了歪头,两眼一直死死瞪视着马特,“可我们马上可以得到直接证词了,不是吗?”
后者苍白浮肿、冷汗直流,浑身止不住哆嗦,活像高烧中的病人。听到郑敏之的话,他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