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瑟一时想不明白,那绿头牌子是谁撤下的,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按道理说,她未曾冒头,能得罪什么人?
上一世,她在宫里的命运,就在一个月前就终结。
实在想不出谁会针对她,又觉得似乎谁都有可能。
挡路的石子都要被清扫。
这后宫不比王府,比她想的更加深不见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过那撤她绿头牌的人,算盘是真打对了。
萧衍几乎忘了有她这个人的存在,而直到八月十五的秋夕节上,秦柳瑟才时隔许久,再次见到永嘉帝。
上一回见他,还是在登基大典上。
至高无上的天子,被人簇拥着落座,宫殿里的奏乐声,臣子的跪拜声,似乎至今都回荡在她耳边。
帝王所到之处,连空气都似乎与众不同。
秋夕为大节日,在本朝是仅次于除夕的存在。
八月十五这日,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楼角台柱,都挂着彩缎,处处摆着从洛阳刚送过来的鲜花。
虽说要大办宫宴,又是作为永嘉帝登基后,后宫的第一次家宴,但萧衍属意不铺张,所以可没少让董贤妃费脑筋。
皇后撑着身子骨,自登基大典后,更是一病不起,连秋夕的宫宴都来不了。
自打在王府里,彼时的王妃就已经病入膏肓,如今也不过是靠上好的汤药吊着一口气。
那时萧衍的家事,一直都是董侧妃在打理,入住皇城后,六宫之权,自然也交到董贤妃手上。
她是和皇后前后脚入府的,跟着萧衍十几年了,在一票鲜花妃嫔面前,资历年纪都长一些,算是妥妥的旧人。
有资格管理六宫。
秋夕宫宴,设在百花园邻水的圆月阁里。
众人由游廊款步走进湖心,既能赏月,又可观水,两旁皆掌着灯,通透明亮又别有一番意境。
据说董贤妃还安排了放烟花,待会看烟花倒映在湖里,岂非更美?
实在是巧思,不得不说这位董贤妃,是真的贤惠。
后宫的妃嫔跟鲜花一样,一茬一茬的,一个赛一个的艳丽。
秦柳瑟许久未见过这么多人,一时有些不适应。
叽叽喳喳的女儿家的声音,有点晕人。
不过人多也有好处,就是你可以浑水摸鱼。
再加上她的位子偏一点,靠着游廊走进来的门边,自己坐着发呆,偶尔和旁边的人说上几句话,也没人注意到。
全场最忙的,必然要属董贤妃。
她当了皇后的职,位份没有皇后大,不能像皇后一样高高坐着等人朝拜,还得四处招呼打点,自然更辛苦。
皇帝日理万机,来得没这么早,妃嫔到齐后,有人问太后怎么没来。
董贤妃笑笑说,东太后不爱热闹,西太后身子不适,怕来了拘束大家,就都不来了,让她们这些年轻的好尽兴。
说不得秦柳瑟松了口气,两位太后来不来,关系可大了。
两座山一样坐在那里,再加上皇帝,能不让人害怕和拘束吗?
如今后宫,有两位太后。
东太后是先帝的皇后,膝下无子,住在皇城东侧的慈宁宫。
西太后是萧衍的生母,以前只是先帝的昭仪,没母家背景,也没多受先帝宠爱。如今住在西侧的永寿宫,所以便唤作西太后。
西太后虽然毫无家底,但人家儿子争气啊!
这不,萧衍一登基,她摇身一变,就是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母皇太后了。
秦柳瑟手里拿着零嘴,时不时往嘴里送。
左看看右瞧瞧,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来,得垫垫肚子先,不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开饭呢。
坐在秦柳瑟旁边的,一边是秦怀瑾,另一边是钟才人。
钟才人和秦柳瑟一样从王府进宫,关系还不错,钟才人很是爱同她说话。
正胡思乱想着,就有公公匆匆跑过来,说是永嘉帝正朝这边来了。
皇帝来了,水榭里立刻换了副光景,众人整理仪容的整理仪容,归位的归位。
秦柳瑟将手中最后一颗瓜子送进嘴里,拍了拍手,随着众人站起来,在门边一列排开。
永嘉帝走进来的时候,秦柳瑟随着众妃嫔一起行礼,低着头,垂着眼。
直视龙颜是不合规矩的。
秦柳瑟的位子就在门边,看着那双龙纹金线鞋迈进水榭,就连天子的脚步,都和奴才的急促不一样,直直往龙椅去。
直到永嘉帝坐下,公公才召众人起身。
声音从高处传来,秦柳瑟垂眸退回座位坐下,也没敢东张西望。
这都是规矩。
“开始吧。”
永嘉帝低沉的声音传来,比想象中好听许多,像朝无波无澜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头,不知在场多少人的心都荡漾开了。
不过他只是在吩咐董贤妃开宴而已,并不是对众人说话。
董贤妃一声令下,便有舞姬乐姬鱼贯而入,在永嘉帝正前方的空地上表演起来。
董贤妃先敬了永嘉帝一杯酒,永嘉帝回敬了一杯,又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辛苦她代替皇后操办家宴云云的。听在秦柳瑟耳朵里,倒不像是夫妇,而是君臣。
秦柳瑟自顾自观舞进食,说不得这宫宴的伙食,比她平日里尚食局送去的那些,好吃多了!
所以更要抓紧时间多吃点。
她抓紧着用膳,别人都抓紧着献媚。
坐在她旁边的秦怀瑾,小半个时辰下来,筷子没动过几次,净顾着去看永嘉帝了。
这个角度,从下往上仰望,永嘉帝确实比平日里还要威严英俊。
但,秦柳瑟只想说,这人这么多,你就算望穿秋水,永嘉帝也注意不到你啊。
所以今日,秦柳瑟不准备跟她们凑热闹。
即使不去看他,秦柳瑟也仿佛能看见挂在永嘉帝嘴边浅浅的微笑,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总归你就是看不出他是喜是悲。
其实别说她看不出,就是永嘉帝的生母,西太后,也拿不准这位儿子的想法。
秦柳瑟端起酒杯自酌一口,永嘉帝看不透也是正常,不然他怎么能成为黑马登上帝位,要是能被看透,他估计早就死翘翘了。
席开一半,开始有妃嫔出来献艺。
先是几位宝林、御女一起献了舞。
紧接着,是最近正得宠的孟才人,琴艺出众,给永嘉帝献了一首《长相思》。
孟才人和秦怀瑾一起入宫,如今这两人,是皇帝跟前最受宠的新秀女,一直在互别苗头。
秦怀瑾见孟才人献了艺,自己也坐不住了,也给永嘉帝弹了一首《水调歌头》,不过不是抚琴,而是弹琵琶。
只不过永嘉帝依旧还是那张脸,秦怀瑾有些受伤地望着永嘉帝。
萧衍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望一眼。
虽也是无波无澜,但已经叫秦怀瑾女儿家心态油然而生了,心里扑通扑通,脸蛋开始飘红。
献艺的妃嫔众多,像秦柳瑟这样端坐着的也不少,要么是没才艺,有自知之明,要么是懒得动,不想自降身份去争奇斗艳。
席间鼓乐声作,秦柳瑟心想,永嘉帝虽然对任何一个表演都不漏声色,但倒是很阔达,所有表演的妃嫔,全都有赏。
这就够她们高兴许久了。
这里头还有些位份低也放的开的,跳的舞那叫一个大胆露骨。
这天气穿的衣裳,贴身少布,多为轻纱布料,舞动间,便能看见那花容月貌下的丰腴之态。
董贤妃倒是一脸和皇帝齐乐乐的豁达心胸,但旁的不少妃嫔,虽是面带微笑,但估计心里早就想把那些人拆了。
譬如坐在旁边的秦怀瑾,筷子都要掰折了,一口一个“贱人”,“狐狸精”地暗骂。
秦柳瑟很想提醒她,别看皇帝好像在看着她们,可那眼神,明明就没在她们身上,不至于这样生气。
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自己也是她骂的“狐媚子”之流。
一舞下来,妒火中烧的人不少,温昭仪端了一杯酒,朝永嘉帝敬酒刷存在感。
温昭仪家境好,父亲是宫中老师傅,当过永嘉帝的老师。
其实就是萧衍儿时的启蒙老师,但温昭仪掐头去尾,传出来,旁的不知道实情的,就都以为永嘉帝是她父亲的徒弟呢。
也是因着出身好,温昭仪心气高,虽然不悦,但也不屑于跟那些庸脂俗粉争奇斗艳,觉得她们真是上不得台面,净会献媚争宠罢了。
有人带头,一时间便又有一群妃嫔朝萧衍敬酒。
永嘉帝是来者不拒,喝到最后,还是董贤妃忍不住道,“今天虽是秋夕,理当同欢乐,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不宜多饮酒。”
秦柳瑟在心里可要爱死这位董贤妃了,真贤惠,这样她就不用也跟着去敬酒了!
永嘉帝脸上不见丝毫不虞,而是示意一旁的公公,立刻便有侍女执壶斟满一杯,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给永嘉帝。
永嘉帝道:“那便再饮这最后一杯吧。”
一时间,席间妃嫔皆端杯满酒,齐齐朝永嘉帝敬去,也算敬过酒了。
如此一番,也到了放烟花的时间,水榭里的人尽数涌到水边,望着天上五光十色的烟花连连赞叹。
烟花易逝,秦柳瑟一时感慨而惆怅地望着天上的火树银花。
因想起,这辈子的轨迹,到底是要同上一世不同了,只是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
虽说她很有信心,但她只是重获一辈子,偷得另一次浮生,并无未卜先知的能力。
此情此景,心中难免惶恐不安,忽而就泪意涌上心头,赶紧吸吸鼻子,不让泪珠子落下来。
天上烟花明亮,屋内屋外灯火投映,衬得灯下美人是如此破碎而耀眼。
一旁离得不远处,秦怀瑾注意到秦柳瑟的泪眸,一时都被惊艳万分。
又瞥见水榭里,董贤妃正陪着永嘉帝静悄悄朝这边走来,没有带内侍,应当是怕人多了,坏了妃嫔的兴致。
秦怀瑾可不想秦柳瑟这幅狐媚样子,被永嘉帝看了去,一时计上心头。
秦柳瑟的眼泪没掉下来,倒是听见一旁有啜泣声,往一旁看去,居然是秦怀瑾在流泪。
秦柳瑟正掏出手绢给她递过去,就听见背后有人问,“秦才人这是怎么了?”是董贤妃的声音。
永嘉帝走过来,旁边的妃嫔赶紧先福了福身。
秦怀瑾掉眼泪也是好看的,本就是我见犹怜的长相,此时落下金豆子,更加让人疼惜。
秦怀瑾抽泣着道,“回皇上,回贤妃娘娘,臣妾方才看烟花,心中想起儿时带我长大的老祖宗,又想到她如今不在人世了,一时感慨万千,心中彷徨,惊扰了圣颜,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秦柳瑟低着头,心里直呼能人。
这既彰显了她善良,有孝心,又柔软,皇帝怎么会生气?
果然听永嘉帝道,“你也是有孝心的,无妨。”
董贤妃说,“快擦擦眼泪,这烟花错过了就没有了。”
秦怀瑾像小兔子一样抽泣着,鼻尖红红的我见犹怜,一边称是,一边恭送皇帝和贤妃离开。
永嘉帝走过时,秦柳瑟偷偷觑了他一眼,果然皇帝嘴角是带着笑的,他喜欢有孝心的人。
永嘉帝和董贤妃走后,孟才人拿眼尾轻蔑地扫了秦怀瑾一眼,是看出她忽的流泪,忽的走出来在小径边等着皇帝的伎俩了。
秦柳瑟心里一时也有了底,估摸着是瞧见她在哭了。
不由也轻飘飘扫了秦怀瑾一眼,对上的是秦怀瑾得意的神情。
孟才人和秦怀瑾互看不顺眼,却也不好在这场合闹开。
方才献艺,是孟才人的琴声更胜一筹,但刚刚这一出,就又是秦怀瑾招了永嘉帝的眼。
一时都在思索着,也不知道今晚会翻谁的牌子。
可直到宴席退散,也没等来永嘉帝身边的公公来传今晚招人侍寝的消息。
永嘉帝没有摆大驾回宫,而是选择步行回去,许是这良辰美景,步行更能领略夜里的诗情画意。
等皇帝的龙驾看不到了,百花园里的妃嫔才陆陆续续离去。
舒月轩离百花园很远,秦柳瑟没多耽搁,领着明月一路步行回去。
也不是她喜欢走路,而是她这个位份,还没有自己的銮驾,不得不走路。
可怜见地呐!
不过秋夕节,散步去酒意,也是极为惬意的。
微风拂面,一扫方才人多眼杂的浮躁,让她可以做回自己。
舒月轩偏僻,越走人越少,秦柳瑟心里却有些忐忑。
都说舒月轩人迹罕至,其实不然。
这里之所以叫舒月轩,是因为舒月轩后院的小竹林,在此处望月,是宫里的最佳之地。
但嫌少有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是百花园的圆月阁最适合观月,其实不然。
舒月轩附近的小花园,种满竹林,曲径通幽,才是赏月的最佳场所。
而从上一世的见证来看,每年这一夜,永嘉帝都没有宠幸嫔妃,而是会自己到此处来赏月。
秦柳瑟没有直接回舒月轩,而是转道往舒月轩后面去。
刚跨上石径花道,就有声音喊住她,“秦柳瑟!”
是秦怀瑾的声音,她果然会跟过来找茬。秦柳瑟嘴角轻轻挽起。
等到回头时,已是一脸惊讶,“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你也是来赏月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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