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怡园是宫中小小一座偏僻小园,但飞檐卷翘,亭台修竹,冬日里虽树木枯朽,但黄绿两色的琉璃瓦油亮如新,端的一派盛世富贵之气。
秦柳瑟和几位侍女默默站在暗处,又听另一个声音说,“要不我怎么说你脑袋空空,受宠嘛,曾经当然受宠,不然怎么做到四妃,但今时不同往日,德妃老了,宫里美人这么多。皇上再看她那张脸,便又觉得没意思了呗。”
这样的语气,傲慢自负,无不张狂。
明月姑姑凑到秦柳瑟耳边低声道,“婕妤,这位应该是翠微阁的杨美人。”
秦柳瑟轻轻颔首,明月姑姑记性极好,这一方面从未出错,细致谨慎,几乎认得宫里所有贵人,秦柳瑟十分信任她。
她和明月姑姑相视一眼,想的都一样,宫里居然有如此蠢笨之人,以为这里偏僻,背后嚼舌根不会被人听到。
殊不知,这后宫就没有不漏风的地方。
那边又在说,“美人说的对,这宫里就不缺美人,像咱们美人,年轻貌美。奴婢说句不该说的,美人站在德妃娘娘旁边,一下子就能把她比下去。”
秦柳瑟在心里冷笑,德妃虽不算国色天香,但气度雍容典雅,哪里是杨美人能比的?
杨美人自视过高且就罢,一个小宫女,怎么也跟没长眼睛一样。
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当下人也不容易,要讨主子欢心更不容易,秦柳瑟表示理解。
那一小宫女又说了几句,杨美人说,“听闻德妃时常称病,敬事房压根就没有把她的牌子放上去,哪里会有宠爱。”
“德妃娘娘为何如此想不开,居然把自己的牌子都撤了。”侍女一声惊呼。
“谁知道呢?许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皇上不想理她了呗。”
秦柳瑟听到这里就觉得无语,且不说宠与不宠,至少上一世到后来,即使秦怀瑾当了皇后,德妃依旧安然无恙坐在四妃的位子上。
这就足以说明永嘉帝待她不薄,也说明萧德妃并非蠢笨之人了。
至于这个杨美人,秦柳瑟可是没见到她走到最后。
蠢人往往更爱说别人是蠢人。
就比如这个杨美人,颇有几分蒲柳之姿,入宫以来,因知道永嘉帝宠爱谁,她便刻意模仿谁。
譬如刚入宫时,永嘉帝去宁淑妃和温昭仪宫里多,而杨美人那时只是个小小的杨答应,便学起了温昭仪的装束。
温昭仪画蛾眉妆,杨答应便也画,殊不知温昭仪也是学的宁淑妃。
东施效颦,人人都想成为西施,偏偏都学成了东施。
这几人里头,站的最高最久的,都是宁淑妃。可见一味的模仿别人,是不行的。
秦柳瑟和明月,青青,子衿在廊下停留了一会儿,待到她们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这才假装路过地转了出去。
一走出去,果然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着水红宫服,头戴珠翠的女子坐在亭中,满脸骄矜。
不是那杨美人又是谁?
身旁的宫女还没看清来人时,也是满脸不忿模样。
只不过终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杨美人的位分比秦柳瑟低,一看到秦柳瑟款款走来,目光一敛,站起身,便退到一旁,福了福身,喊了句秦婕妤安。
秦柳瑟却没有她们以为的只是路过,立刻便走,而是在亭中也停下脚步,微笑着,“我刚刚远远过来,听到杨美人在谈论德妃娘娘,不知道是在谈论什么。”
小宫女脸上忽的慌张起来,盯着地面,绞着手里的帕子,不知道她们说的话,有没有被秦婕妤全都听去。
杨美人目光稍露怯色,但收了收神,依旧淡定,心里算着他们的脚程,她们聊德妃都过去一会儿了,走过来,应当是没有听到的。
便笑着回,“臣妾前日一见德妃娘娘真容,只觉得她美貌如仙女,所以刚刚正在说着这事呢。”
那侍女也连连点头。
秦柳瑟淡淡的笑道,“德妃娘娘自当如此,当初她进皇上的潜阺,正是因着容色入了皇上的眼。”
“杨美人进宫晚,恐怕不知,德妃娘娘擅舞,那时在宫里花园练舞,不慎跌落,正巧扑到皇上身上,这才掳获了皇上的龙心,让皇上从先皇那里把她求回府里。”
杨美人是永嘉帝登基后入宫,自然不知道这些,闻言还有些惊讶,她只知道德妃以前不过是一个宫女,是当时的九王跟先皇讨的人,所以心中对她有些不屑。
哪知原来还有这些故事,这下心里有了点底。
无根无基能得到宠爱,说明自然有一番功夫。
秦柳瑟看她深信不疑的样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侍女往慈恩寺去了。
秦柳瑟一离开,杨美人便朝着旁边的侍女说,“不就比我高一个位分吗?神气什么?看到她刚刚看我那眼神了吗?”
“那可不是。”侍女和杨美人一个鼻孔出气,“不过总有一天,咱美人一定能和那个秦婕妤平起平坐。”
杨美人瞪了她一眼,立刻又改口说,“奴婢糊涂,美人肯定能位居在她之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杨美人这才得意地笑了笑,被侍女扶着重新坐下,“皇上之前专宠了她一段时间,看把她给神气,宫里哪个得宠的嫔妃不是这样?昨日在皇后的宫里,看她那副模样,装里装腔的,皇上正眼都没有瞧他一眼,还不如德妃呢。”
“德妃娘娘一求情,皇上就应下了。”
——
秦柳瑟主仆四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杨美人说的话,全都听到耳朵里。
青青性子急,听到这话就想冲出去。
明月姑姑和子衿立刻拉住了她,朝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
“莫要使口舌之快。”秦柳瑟提步离开,明月姑姑和子衿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青青往前走。
一盏茶的功夫后,四人终于到了慈恩寺。
慈恩寺虽不大,但飞檐斗拱,金光灿灿,极为气宇辉煌。
既然在皇宫深苑,自然是一个带根的男人都没有。
寺里现在的主持是明镜师太,身在深宫已有三十年。
秦柳瑟恭恭敬敬的朝明镜师太行了礼,这才把抄写完的经书,递到她手上。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婕妤心慈,老身自当为婕妤抄写的经书诵经三日,宫中有惯例,凡是为皇上,皇后和太后准备的经书,都须呈到佛寺里沐浴三日,等三日之后,婕妤再来取走即可。”
明镜师太絮絮说了一番,秦柳瑟恭恭敬敬地行礼,这才领着侍女退下。
——
回到舒月轩,青青想起今天在花园听到杨美人说的那番话,一边替秦柳瑟按摩双手,一边忍不住问,“婕妤,你说皇上是真的厌弃德妃了吗?”
这两天秦柳瑟双手抄经书,抄得很酸很疼,肩膀也酸得很,闻言,微微睁着眼睛看她,“胡说,怎么可能?”
“那杨美人不是说……”
秦柳瑟觉得青青这个脑子,有必要细细掰出来跟她说,“你啊你,听风就是雨,你这个脑子,很容易就被别人带跑了。”
秦柳瑟淡然说着,“要是皇上待她无情,你看她现在还会是德妃吗?”
“可谁知道她背地里过的什么日子啊?”青青替秦柳瑟揉着每一根纤纤玉指,不是很服气。
就说他们舒月轩这几天,秦婕妤才一阵子不得皇上恩宠,加上皇上罚了她抄写经书,那些势利的人一个比一个耳朵灵,尚宫局送来的菊花,越来越小,哪像一开始,一朵菊花,完完整整一朵,就可以泡一壶水。
明面上,秦柳瑟还是婕妤,可这日子好不好,谁知道呢?
秦柳瑟看青青这的样子,就想笑。
“皇上可没有苛待过她,不管以前宠不宠,现在宠不宠,永远是德妃该有的份例,一概不会少。”
这是秦柳瑟上辈子在皇城观察那么多年后得出来的结论,也是她这辈子为什么选择留在皇城当永嘉帝的女人的原因。
一个男人好不好,不仅要看他与你恩爱时对你好不好,更应该看他对那些失去宠爱的女人,是如何的?
单就这一点,秦柳色敢说世间上的男人都比不过永嘉帝。
就说寻常人家的妾室,如果主人家玩腻了,随时随地可以被变卖成银子,或者是送给友人玩弄,亦或是跟人换任何物件,书本花瓶,甚至是一匹马。
还有那些把妾室歌姬贡献出来,任由一群男人玩弄的……秦柳瑟无法接受。
想到男人可以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兄弟,她就反胃。
但是永嘉帝可不会,只要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纵使后面他对你没兴趣了,但该给你的荣华富贵并不会少。
至于青青说的这些,本来就不是她该享有的,不过是因着她得宠,尚宫局拍马屁,给了不属于她的份额罢了。
秦柳瑟摸摸自己的头发,上一世德妃确实也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但她的小日子,过得一直都挺好的。
青青听了点点头,“还是婕妤看得深,奴婢真是想不明白这一些。”
秦柳瑟笑了,嗔了青青一眼,“又开始拍马屁了。”
青青吐了吐舌头,“我就是没有婕妤聪明嘛!”
——
接着两天,秦柳瑟都在舒月轩调养身心,无聊时,便到花园走一走散散心,等太后的经书取出来,再去拜访她老人家。
秦柳瑟派人到皇后宫里去打听,听到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好,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但不由得也在想,自己那日的举动,似乎延长了皇后娘娘的阳寿。
如此甚好。
永嘉帝这两天都没有招人伺候,也没有召幸秦柳瑟,秦柳瑟也乐的自在。
这天,她从皇后宫里往回走,路过花园,就看到朱万喜急匆匆的从旁边走过去。
秦柳瑟赶紧抓住他问,“是怎么了,朱公公。”
朱万喜火急火燎的,“哎,秦婕妤,这个后宫的嫔妃,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
拍完马屁,朱万喜才言归正传,“杨美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在皇后隔壁的花园练舞,皇上原以为她是排练除夕家宴的舞,谁知道这舞,一跳就是一个下午,皇上从花园走过去的时候,杨美人还往皇上身上扑。”
“皇上立刻就斥责了美人,不知贤德,自私自利,在皇后还在养病的时候,特意喧闹吵人。奴婢这是去传皇上的口谕,让杨美人在宫里禁足一个月,为皇后娘娘祈福呢。”
秦柳瑟听笑了,活该。她设计这一出,也算报答了萧德妃那日为她说话的恩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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