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瑟拨着梨花木盒上繁密复杂的海棠花纹样,静静吸了一口气,“明镜师太能否让我看看从宫外送进来的经书?”
慈恩寺里有宫中贵人得空抄写的经书,也有宫外送进来的庶民经书,秦柳瑟跟着明镜师太走到后室,浣过手,打开整齐摆放的箱奁,看了一圈,找出几本金刚经的经书。
宫内贵人誊抄的不能用,若是被贵人发现挪用,那是得罪大了。
宫外权贵家眷抄写的经书,秦柳瑟也不敢用。
至于庶民的经书,是用来给国运祈福的,也不好随意取用,搞不好,就要被有心之人,按一个破坏国运的罪名。
“唉,怎么办呢?”青青急得团团转,“要是实在没办法,咱们去跟太后娘娘请罪算了,太后娘娘仁慈,一定会饶了我们的。”
秦柳瑟其实也急得冒冷汗,但没表现出来,她心里很明白,若是第一眼就被看出来,那么第一个被拖出去的,肯定是青青,而不是她。
她不愿牵连青青,而她少说歹说,也是永嘉帝的女人,有这个靠山,顶多就是罚一罚,再不济打入冷宫,出不了人命。
但这些都不是秦柳瑟想要的结果,她还想挣扎一下。
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却在要将箱奁盖上时,放在盖子上的一块布料,掉到秦柳瑟脚边。
“明镜师太,这个是?”
“这是外面的百家布,当初是太后千秋寿宴,用来包裹庶民的经书的。”
“那就这个吧。”秦柳瑟看向明镜师太,“敢问的师太,这个可否挪用?”
秦柳瑟弯腰把地上的布料捡起来,明镜师太微微一笑说,“这是不要紧的物件,当初包裹过来的多的是,但多半都拿走了。这一块布料应当也是盖在书上,没有取走。”
旁边的青青纳闷得都忘了自己在哭,“婕妤,这个有什么用?”
秦柳瑟把那块布料拿起来,抖平,然后放在经书旁边对比了一下,应该是够用的。
这种布料放到后宫里,给贵人们拿来当垫脚布,估计都会被嫌弃,但为今之计,秦柳瑟也只有试一试了。
——
半个时辰后,秦柳瑟重新出现在永寿宫门口。
西太后常年隐居深宫,不见妃嫔,他们只能静候在门外,等宫里的人通报,太后点头后才能进去。
秦柳瑟心里忐忑着,一边等着,一边在琢磨着,她这个经书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不是明镜师太,至于慈恩寺里的其他人,那就太多了。
慈恩寺里,不仅有真正远离红尘的师太,也有一些宫中贵人犯了事儿去带发修行,里面还有好几位先帝的嫔妃,只不过没有子嗣,无处可去,便去了慈恩寺修行,也算是有个窝身之地。
可秦柳瑟自问入宫才多久,面都没有见过,怎么能得罪到那些人头上呢?
想到这里,秦柳瑟就低头在青青耳边吩咐,“青青,你去让明月姑姑我打听一下,慈恩寺里……”
青青听了,点点头,朝秦柳瑟行了礼便离开了。
永寿宫她进不去,待会秦柳瑟进去面见太后,她也只能在外头等着,与其无聊,不如听秦婕妤的话,去给她办事。
正在思考着,就有一名公公从永寿宫里弓着腰出来,恭恭敬敬的请秦柳瑟进去。
秦柳瑟捧着经书,跟在公公后面,进了永寿宫。
西太后礼佛,素日深居简出,只见皇帝和皇子公主,后宫的妃嫔,一概非召不见,秦柳瑟对永寿宫少不得有点好奇。
可永寿宫比她以为的还要简朴低调,不如东太后的坤宁宫那样奢华金贵,就连宫殿里伺候的人手,也没有东太后宫里的一半多。
倒真像是来了哪一个隐居山人的宫里。
秦柳瑟心里打着鼓,眼睛里都是着急,但踏进永寿宫的那一刻,事情已成定局,便收了收心神,强装镇定。
秦柳瑟深吸一口气,宽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她都活了两辈子了,难道还会怕死。
想坐上皇后的宝位,总归没有那么容易,她就当成自己是在历劫好了。
永寿宫正殿门口的公公传唤到,“舒月轩秦婕妤觐见。”
秦柳瑟款步踏进永寿宫正殿,殿内人不多,用眼角余光能看到西太后稳稳坐在主位上。
旁边站着的便是她的侍女,秦柳瑟都认得,一个是芳华姑姑,还有两个年轻的侍女,一个是珠翠,一个是碧珠。
秦柳瑟捧着托盘,跪下来将手中的托盘,一并盒子高高举起,“臣妾秦柳瑟,见过太后娘娘!”
许是那日见过秦柳瑟还有些印象,西太后的声音传来,倒让秦柳瑟的心神安定了不少。
“你就是那日在皇后宫里的那位婕妤?”
“回太后娘娘,臣妾正是。”
“是皇帝让你为哀家抄写经书的?”
“回太后娘娘,皇上担忧太后娘娘凤体。便让臣妾抄写金刚经,为太后娘娘祈福,愿太后娘娘寿比千秋,康体安泰。”
“行了,不用这么见外。快起来吧。”西太后相处起来,和东太后一样是平易近人。不过东太后是表面如此而已,她时常和蔼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的亲娘,让秦柳瑟总觉得瘆得慌。
至于西太后,秦柳瑟觉得还有待观察。
听她这么一说,秦柳瑟谢了恩,捧着东西站起来。
而此时,太后身边的珠翠,便过来将秦柳瑟手中的托盘拿走了。
秦柳瑟一颗心彻底提上来了,手里拧着帕子,低头看着地面,吞着口水忐忑不安,就等着太后的反应。
太后身旁的侍女将盒子打开,把里头的经书取出来,呈到太后手里。
“这经书的封皮,倒是与众不同。”西太后笑着开口,寻常的经书表面,皆为精美华贵,但今天这一本,外面是用布料包成的书皮。
太后身边的侍女也赞叹道,“这好像是娘娘千秋宴,外面的国寺送过来的百姓经书包的布皮。”
秦柳瑟心想,这珠翠还真是好记性,这么久远的事情,又是这么零碎的,这都能记住。
果然能在太后身边留下的,都不是寻常人。
“这孩子有心了。”西太后摸着书皮道。
可当西太后翻开经书,她老人家还没开口,旁边的珠翠却是提前惊呼,“岂有此理,竟敢用这样的东西来糊弄太后娘娘。”
“封面用书皮包裹,原来是里面的经书裂开了,用布料粘起来,糊弄娘娘呢。”
秦柳瑟的字迹很美,娟秀有力,但里头有的纸张,是用细如尾指的布条两面粘起来的,精巧是精巧,但一看就知道是书页裂开了。
秦柳瑟立刻跪下来,“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把这经书送到太后娘娘面前来?”珠翠厉声替太后教训秦柳瑟。
秦柳瑟心里算是认清一个道理,宰相的门房七品官,而太后贴身的侍女,这么看来,少说有二品妃。
就跟皇帝身边的公公一样,官小威严大,说的话,只怕比后宫八成的嫔妃都有份量。
她一个婕妤,怎么说也是正三品,居然能被太后的侍女这么教训。
她这个婕妤的身份,真是不怎么值钱。
这怎么反而是,奴才在教训主子了。
这后宫,真是一个山头压着一个山头啊。
想到这里,秦柳瑟就暗下决定,西太后这尊大佛,更应该紧紧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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