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悦遵南荣亦欢的令端来了盥洗盆,她心中有话想问她的公主,但南荣亦欢的一个眼神便让她把话全咽了下去,犹豫再三,星悦带着震惊和敬佩的情绪先回去了上官姲臻那儿。
此地终于只有她们两个,南荣亦欢拿着干净帕子细心地擦干璇宁手上的水珠,又蘸了盆里的水,拧干擦拭着璇宁的袖口、衣襟。眼见璇宁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南荣亦欢心疼地张开手抱住璇宁,温柔地在她耳边安慰:“宁妹妹,没事了,他们都已经离开了。你身子有一些凉,要不要去泡一泡?热水暖暖身,会舒服很多。”
此刻的璇宁,脑里已停住了思考,只下意识地点了两下头。
恒王府中的地形,南荣亦欢还没有探熟悉,正要去叫星悦帮忙,却有两抹陌生而眼熟的身影走进院子,两道脚步声渐近,南荣亦欢是很快地把璇宁护在了自己身后:“奉劝你们离开此处,否则这次你们的脖子就要真的断了!”
登时,两个稳重的人显露出了一丝慌张,但脚下的步子仍是没停。大概是她们对第一次见到南荣亦欢的情形过于深刻,于是这一次两人都默契地在离对面的人十步远的地方驻足。
“姑娘别误会,我们只是特来服侍公主的。”
“公主身边有人伺候,不劳你们。”尔羽的话刚落地,南荣亦欢就是无情地拒绝。
尔倩同情地看一眼尔羽,便接着她的话解释起来:“我们没有恶意!事实上,这几年上官小姐就是我们来伺候的。姑娘若是不信,问星悦妹妹便知。”
南荣亦欢依旧冷冷盯着她们,经过方才的事情她已经了解了星悦的天真,自然也是不会去向星悦那丫头求证这件事。恒王府于她而言是敌营,而眼前的两个丫头又是万俟秉舒的心腹,南荣亦欢自是会怀疑她们接近的目的。
见自己的话并没有说服这位凶神恶煞的姑娘,尔羽尔倩相视一眼后,便把希望寄在了璇宁身上,虽然往日她们相处的那段时日里,这位倔强的公主并不配合她们,但她们相信公主是明白人,公主一定知道她们并不会伤害她。
“公主,尔羽尔倩是特来伺候您的,您刚来这府上,想必很多不习惯之处,奴婢们曾跟在您身边伺候过,公主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奴婢们都是了解的。”
“是啊,而且公主身份尊贵,身边只有一位姑娘伺候怕是不能够的,公主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们一声便好。”
而对于她们的话,璇宁只字未入耳,她看着南荣亦欢手中攥着的已染红的帕子,整个人的状态仍处于呆愣。
南荣亦欢不懂万俟秉舒前脚刚走,后脚这两个丫头就盯上她们的目的何在,可眼下她也真的需要用上这俩人:“你们不要再废话了。我问你们,这院里的浴堂在何处?”
“公主是要沐浴?奴婢这就带路。”
忽见南荣亦欢没再为难她们,尔羽尔倩立刻引路向主屋的西后侧走去。
南荣亦欢牵着璇宁跟着她们大概走了一盏茶时辰,就见一间室大小的半敞开浴池,白白升起的雾气即便隔着十数步也能感觉到它的温热。
“公主,这边请。”尔羽已经撩起纱质的帷幔恭候。
尔倩不知从哪儿也搬了屏风过来。
看着都还算周到,南荣亦欢才又令她们离开。
如此过了一刻工夫,南荣亦欢便再听见尔羽尔倩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公主,奴婢拿了件新衣来,是现在送进去吗?”
“慢。”闻言,南荣亦欢快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盯着尔羽手上的托盘看了一阵,便又是命令道:“把你的手放上去!”
“嗯?”尔羽一愣,并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
“怎么,不敢吗?”南荣亦欢犀利的眼神在尔羽和托盘里的衣裳之间转了个来回。
如此警惕的表情,尔羽刹那也看明白了过来:“姑娘放心,此衣物干干净净,无毒。”说罢,尔羽就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了衣裳的绣纹上以证自己并无撒谎。
南荣亦欢见她言行镇定,这才打消心中的怀疑,接过呈来的紫衣。转而瞟到她一旁的尔倩,手里呈着的像是草药,不敢有任何疏漏南荣亦欢便也审问了一句,道:“这是什么?拿来作何?”
“回姑娘,这是草药,奴婢刚见公主似是疲惫,便取了这些药来给公主沐浴。这是艾叶六钱、葛根十二钱、白芍十钱、薄荷四钱,姑娘放心,方子无毒,上官小姐这些年来常是这样以药浴来治病。”
南荣亦欢狐疑地听完尔倩的解释,顿时懊悔没有跟在林云樟身边好好学习制药,不然她也能辨认人说的是真是假。
“姑娘若不信奴婢,奴婢可以以身试药。”
“尔羽也愿以身试药。”
俩人知道南荣亦欢对她们的不信任,当下尔羽就到不远的水源头处盛了小盆的热水来,在尔倩把所有药加入水中后,二人将自己的一双手全都浸泡在盆中以证药方无毒。
全程,南荣亦欢看她们的举止从容,被药水浸泡的双手也无任何异常,这才敢放下所有顾虑接过衣裳和配好的药。
“你们都退下,再没有命令,不许你们近到跟前。”
“是,那奴婢们先到前面的亭前候着,公主若有需要,姑娘就来吩咐一声。”
南荣亦欢没有再搭理她们,转身回到了浴池旁。
许是热气的缘故,璇宁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硬,见南荣亦欢走进来,竟也有了兴致玩笑:“欢姐姐现在是想的越来越丰富了,一件衣裳也会担心它上面有毒?”
见璇宁开口说话,南荣亦欢的心里终于是好受了许多,她笑着坐到璇宁的身边,不禁道起了儿时的事:“不得不多想啊,以前母妃差点就这样被害过,我也就此多了个心眼,何况我们现在可是在敌国。”
“姝妃娘娘差点这样被害?”璇宁感到震惊,这样阴毒的手段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事情过去太久,南荣亦欢在讲述这件事时心态已极其平静:“是的,如果那天母妃真穿上了那件华裾,那我四岁那年也就不会在冀国国宴上认识宁妹妹你了。那是一件我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衣裳,平常看是紫棠色,但若放在阳光或是夜明珠下,整件衣裳从衣襟、衣袂一直到裙裾,便都会泛现出五彩的光,人一旦穿戴在身上简直美极了……”即便过去十多年,南荣亦欢也不会忘记她那本就美艳的姑姑穿上那样一件簪裾在宫池边翩跹起舞的场景:“那件仙女才会拥有的衣裳,也不知皇后是从哪儿寻来的,还指定了是要赐给母妃,不过母妃福大命大,贴身侍女刚上前谢恩接过衣裳,长公主姑姑赶巧就来了。父皇和姑姑乃胞姐弟,只要是姑姑的要求、只要要求不涉及朝政,父皇都是尽一切可能满足的,所以哪怕是皇后对上姑姑,皇后最后都只能妥协。所以,那件华裾最后被姑姑要了去,也是在姑姑将华裾穿上后,我们才知道原来皇后在那衣裳上撒了药。”
平静地回顾完久远的一幕,南荣亦欢的心里才开始起挣扎,她自有记忆起,皇后便总是在为难她、为难她皇兄还有他们的母妃,她是讨厌皇后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还想着以后自己厉害了就找机会报复皇后,可在凉国大军冲进京城、冲进皇宫后,在父皇和母妃相继被凉军杀害后,是皇后派了人暗中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护送他们逃离凉军的追杀。她不理解人为什么会那么矛盾,她同样不明白人的情感为什么也会这么、这么的矛盾……
而璇宁在感叹南荣亦欢母妃不幸却幸运的遭遇之余,忽而心头狂跳,南荣亦欢是因为经历过衣裳有毒一事,所以在对不信任的人送来的衣裳有所怀疑,那尔羽呢?她能那么快反应衣裳上是否有毒之事,原因大概也只有两个,一:她确实在衣裳上做了手脚。可她反应之迅速,若真是她做的,这样回答反而会显得她不打自招,尔羽是聪明人,言行断不会这么欠考虑。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尔羽和南荣亦欢一样,曾经历过有人在衣裳上用毒一事……
越想就越是心惊,璇宁只能让南荣亦欢去把尔羽尔倩叫来她好问个清楚。
“宁妹妹,怎么了?她们有什么问题吗?是这衣裳、这药有问题?”
“衣裳和药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恒王府里的人。我得向尔羽尔倩问个明白,我必须把伤害臻姐姐的人给揪出来!”璇宁的神情又恢复成看到万俟秉昭时的模样,语气也瞬间似染了厚厚一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