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亚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白天的辩论越想越气。
然后,他向几个议会里的老朋友发去了请柬,邀请大家在他的邸中相聚讨论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老伙计仿佛为了避嫌似的争先恐后地拒绝了邀请,还奉劝他尽早把奥斯曼人送来的财货处理掉,免得惹祸上身。
怎能不令他怒火中烧?
“该死的奥地利使者!”
安德烈亚气愤地打翻了家中的刀叉碗盘,冲天的怒骂声哪怕宅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退越亏。
他不是商人,他的父亲是弗留利的一户渔夫,他的母亲是普普通通的裁缝。他能当上弗留利的市民代表,依靠的从来不是商人的委曲求全,而是渔夫与大自然搏斗的大无畏精神!
那个奥地利来的罗贝尔·诺贝尔,不过是区区孤儿出身,走了狗屎运被提拔为主教,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竟然在辩论里屡次羞辱污蔑于他。
此仇不报,他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于大议会?
“来人,给我着甲,拿我剑来,召集所有家族近侍!随我报仇!”
安德烈亚宅邸外,摆摊商和逛街路人其乐融融的划价、交易。
突然,宅邸大门打开,十余位凶神恶煞的男丁全副武装地出发,为首的正是双眼通红的安德烈亚,此时的他一改往日的政客风格,身披重甲,头戴锅盔,背着一柄双手阔剑,直冲冲地穿过人群。
商人连忙收摊逃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紧跟在这伙暴徒身后,都好奇是谁这么倒霉,惹上了大名鼎鼎的‘暴躁的’安德烈亚议员。
罗贝尔四人循着繁荣的商业街,边走边打闹。
临行前,弗雷德里克又从自己的私人小金库挤出了一千杜卡特,助罗贝尔打点上下,结果完全没用上。
但是凭本事省下的公款凭什么上交?他帮弗雷德里克赚到了足足五十万杜卡特的赔款,才贪区区一千,够良心了吧?
“喏,一人三百杜卡特金币。”他将金币分进四个大钱袋,每人一袋,放到他们手中,“尽管去花,不够我这还有一百块。”
“耶!老大万岁!”
第一个跑得没影的是朱利奥,他早在进城之初就看上了城门口铁匠铺的一套精美铠甲,据他所说,那套盔甲“完美符合他对圣骑士罗兰的幻想”,必须拿下。
和东方文明对盔甲武器的严加看管截然相反,中世纪的欧洲对盔甲武器的松散管制一脉相承至后世的北美,这是特殊的社会因素使然。只要钱到位,大炮都可以买。
“唔,谢谢。”
江天河扭扭捏捏地接过钱袋。
明明罗贝尔和她年纪相仿,她却天天吃人家的拿人家的,搞得罗贝尔好像她的父亲一样……
不过十五岁的女孩正处在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她也早就惦记上了城中杂货铺许多不知用途的小玩意儿,正好这次可以一次性买个痛快。
二人各自去往心仪的店铺,唯独雅各布攥着钱袋,黯然神伤。
“如果莉莉还在该有多好……她生前特别想要一双配对的银手镯……”
莉莉是雅各布对去世妻子的爱称。
自从妻子去世后,他便没有了太多世俗的**,跟随着众人浪迹天涯,也是因为这样才能让他暂时地淡忘亡妻之痛。
罗贝尔默默待在他身边,一言未发。
在朋友悲伤时,和他一同沉浸悲伤才是最好的安慰。
好在雅各布很快便从回忆中苏醒:“抱歉,让大人看笑话了。”
罗贝尔摇头,默默指向几十米外的一家店铺——《银饰专卖店》。
“回应心意,永远不晚。”
雅各布瞳孔泛起雾气。
他向罗贝尔深深鞠了一躬,快步跑向店铺。
“老板,请给我和我的妻子打一双银手镯!”
“好嘞~”
日落西山,黄昏渐沉。
江天河背回了满满一袋子精巧的仪器。
“虽然我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早晚能比牛顿更厉害!”
很快,一个套在铁皮罐头里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密不透风的头盔内传来沉闷的人声:“侬么样?似不似很酷?”
铁罐头人抬起半覆头盔的眼罩,长长出了口气。
“呜啊,差点憋死了。老雅,你买了个啥?”
雅各布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两个银手镯。
“不是吧,阿ir?”朱利奥夸张地大喊,“你花这么半天就打了两个镯子?”
雅各布哼了一声:“老大哥的事你少管。”
“买东西剩下的钱就当时你们的奖金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救命啊——”
就在四人行至半途之时,西北方倏地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没几时,烟尘四起,一伙全副武装的暴徒拦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威尼斯的治安有这么差吗?
算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抢劫就给钱吧。
罗贝尔眉头一皱,站至众人身前:“几位好汉相拦,不知所为何事?”
“罗贝尔·诺贝尔,可还识得我吗!”为首的暴徒掀起头盔,露出真容:“今天你在议会上污蔑我收受贿赂,可曾想过有如今之难?遇上了我,你别想好过了!”
“你是,安德烈亚议员?”罗贝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竟然是那种辩论说不过就掀桌子的傻吗?”
安德烈亚火冒三丈。
“什么叫辩不过?分明是你乱扣帽子!哪里有人辩论时污蔑别人收了五十万的?”
罗贝尔微微一笑:“我承认这很无耻,但我也是跟仇家学的,当今世界,不会扣帽子就无法生存,莫怪我。”
安德烈亚拔出背后阔剑,对准罗贝尔的鼻梁:“少废话,我今天就教教你这小子,什么叫祸从口出!兄弟们,给我上,废了他们!”
朱利奥不惊反喜,他正愁没地方试用新买的盔甲,挨打的就送上门来了。
他作势要冲出,罗贝尔略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来之前,弗雷德里克叮嘱我拿出真本事,看来我不能再藏拙——我在战场上杀的威尼斯人,比你这三脚猫功法强多了!”
说罢,他探手捡起脚边的木棍,向上轻轻翻挑。
安德烈亚的眼中露出鄙夷,居然用木棍来抵挡阔剑,真是好笑……嗯?
刚才那个木棍,是不是有一瞬间起雾了?
“当!”
下一秒,这位四十多岁的渔夫之子只感觉小臂一麻,阔剑脱手飞出,插进了路边泥地。
罗贝尔冷笑三声,用木棍挽了个枪花。
“阁下的一套剑术甚是好笑,但阁下不会真以为能胜过我吧?”
朱利奥迫不及待地拔剑冲至他身侧:“我朱利奥也来助阵!老雅,助我一臂之力!”
“雅各布得令!”
江天河背着心爱的小仪器悄悄躲在一旁,观赏这场几乎单方面的屠杀。
唔哇,木棍戳瞎了一个人的眼睛。
唔哇,剑直接把人的脖子割断了。
唔哇,雅各布……雅各布没穿盔甲,不敢还手,一直在挨打。
丢人啊,雅各布叔叔,朱利奥都比你打得好。
“混蛋!为什么都在追我!”
雅各布躲开敌人的剑击,发出愤怒的质疑。
“哈哈,连敌人都知道你好欺负,老雅呀老雅~”
朱利奥一面从容地抵挡反击,一面大声嘲笑。
罗贝尔刺出木棍。
在木棍头接触到敌人胸甲前,敌人胸口已经被戳出一个手指粗细的血洞。仿佛刺穿胸甲的不是木棍,而是另一种无法用肉眼观察到的武器,木棍只是用于掩饰的表象。
他继续挥舞着,木棍由于过于频繁的晃动折断,却完全不影响他戳杀的效率。
被刺中者抽搐倒地,双眼汩汩地流出鲜血,而胸口的血洞却并不渗血,直到失血过多而亡,讲究的就是一个短痛变长痛。
除雅各布毫无战绩之外,朱利奥手刃三人,罗贝尔手刃七人。
安德烈亚呆滞地坐在路边。
朱利奥绕到他身后,鼓动全身力气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剑鞘。随着他应声倒地,为这场无聊的闹剧终于拉下帷幕。
而直到他们斩杀了大部分的暴徒,威尼斯的巡城卫兵方才姗姗来迟,人人面带厌烦之色。
要是真把身家性命托付给这帮拿钱办事的警卫,罗贝尔他们早死十万次了。
卫兵厉声呵斥,要求他们缴械投降。
他们望着雅各布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眼中流露出贪婪的意味。
非要罗贝尔亮明自己奥地利特使的身份,他们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临走前拖走了大街上的尸体和安德烈亚议员。
无耻的卫兵不仅没有让罗贝尔气愤,反而给了他一种安全感。因为他们让他想起了安科纳那群鱼肉苍生、厚颜无耻、**横行、冠冕堂皇、沆瀣一气、令人作呕……的公教修士。
本以为世上堕落的只有修士和贵族,现在看来,普通民众在手握权力后也是同一副德行。
‘太好了。
大家一样烂。’
罗贝尔露出解脱般欣慰的笑容。
朱利奥顿感一阵恶寒,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感觉,老大忽然露出了好恶心的笑容。
……他不会有什么龙阳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