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也纳到匈牙利的波佐尼郡的平坦道路上,一辆马车正在飞驰。
波佐尼郡是匈牙利北方最重要的城镇,具有经济和军事的双重战略意义,而这个城市在现代还有另一个身份——斯洛伐克共和国的首都,布拉迪斯拉发。
这段东西总长仅有六十公里的道路常年充斥着匈牙利和奥地利往来的商旅和游人,是神圣罗马帝国和匈牙利联系最密切的一条商贸通道。
维也纳位于多瑙河南岸,波佐尼郡则位于北岸的尼特拉平原,这条商路不仅包含陆路,还有一段乘舟跨越多瑙河的旅途。
哈勒法迪紧张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追兵,疯狂抽打马车前方的两匹牵马。
“驾,驾,驾!”
他声嘶力竭地催促着牵马,马儿也用实际行动回应了他的命令,脚下生风般的狂奔不止。
除他之外,另有两名奥地利骑兵伴行左右,两人不住地回头观察,面露恐惧之色。
在他们之后,一伙二十多骑的追兵正在其后,眼看就快要一路撵着哈勒法迪抵达国境边界的渡口,却仍然穷追不舍,上演着一出浪漫的飙车戏码。
在奥地利的国土上,敢追杀皇帝的外交官,这伙人马的身份实在难以捉摸。
一切的一切还要回溯到一天以前。
国家的新晋外交官,哈勒法迪先生圆满完成了出使勃艮第的任务,将菲利普公爵的长子妥善送回了第戎的宫廷,这比原本计划的回国时间提早许多。
临行前,查理恋恋不舍地向罗贝尔一家与年幼的拉迪斯劳斯告别。在维也纳的这段日子是少年查理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快乐生活。
曾几何时,他的父母以最严苛的继承人要求和培养他,他也将自己看作天生的贵胄之后,看待任何非贵族者都抱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是根本不拿他公爵继承人的身份当回事儿的罗贝尔一家,让这位十三岁的少年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段经历深深刻印在他的心中,终生不忘。
“什么话?说得好像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一样。”朱利奥咧嘴撸乱了他的头发,“我可是要成为圣骑士的男人,早晚有一天会跟着老大打到第戎去,到时候可记得给我们偷偷开城门啊。”
查理破涕为笑:“到那时,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打败您的,野兽阁下。”
“啊,不许叫我野兽!”
罗贝尔忍俊不禁。
菲利普之所以紧急召回了自己的继承人,当然是由于西面的法国出现了变故。
自从勃艮第跳反之后,英方彻底丧失了在欧洲大陆上的主动权,只能被动防御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的进攻。
虽然查理七世由于坐视了贞德之死而在后世评价并不高,但他确实是位能力杰出的国王。在贞德死后依然维持了对英国的攻势,迄今为止攻略城池无数,英国人在欧洲大陆上的据点只剩下了诺曼底公国和加莱城堡。
眼看英国注定撑不过这一轮的攻势,勃艮第公爵菲利普必须提早做最坏的准备——整军备战,抵御法王可能的入侵。
经过短短一年的歇息后,欧洲大陆再次陷入紧张局势。
西有勃艮第,东有奥地利,各自成为了此次搅动欧陆局势的神针。战端一开,又不知要有多少家庭破灭,多少战士死亡。
罗贝尔不喜欢杀人,不喜欢战争,但他鼎力支持的皇帝陛下正将世界义无反顾地推向地狱,而我们的主教在做什么呢?
“什么?要我联系匈牙利的大贵族们?”
哈勒法迪诧异地重复了一遍罗贝尔的命令。
“嗯,这是我和伊丽莎白夫人的意思,陛下也默许了我们的决定。”
罗贝尔点点头。
“根据探子回报,匈牙利的国内局势极不稳定,他们选出来临时凑数的国王就是个花架子,说话约等于放屁。”
“前日,尼特拉大公送来了信件,他说他愿意承认拉迪斯劳斯的王位,拥戴他成为拉斯洛五世国王(拉迪斯劳斯的匈牙利语姓名),并且鼎力支持陛下的东扩运动。”
拉迪斯劳斯是阿尔布雷西特的遗腹子,按照阿尔布雷西特的遗嘱,他拥有完整的波西米亚、匈牙利和奥地利三国的统治权,名正言顺,无人能够质疑。
此前,匈牙利王位被瓦迪斯瓦夫三世武力夺取,波西米亚王位被乌拉斯劳斯二世霸占,奥地利也被弗雷德里克鸠占鹊巢,拉迪斯劳斯就这样失去了父亲留下的全部遗产。
但现在局势发生了变化。
夺走匈牙利王位的瓦迪斯瓦夫战死,匈牙利王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只剩下拉迪斯劳斯,匈牙利群龙无首的状态已经持续了整整八年。
而当年还在伊丽莎白肚子里的拉迪斯劳斯,如今已经八岁了。对一位贵族而言,八岁已经足以承担王冠之重。
让拉迪斯劳斯接任匈牙利国王,成为匈牙利人的拉斯洛五世,逐渐成为了一项可选项。
这也是伊丽莎白如今最大的期望,哪怕只剩一顶王冠,至少让儿子继承一份丈夫的遗产,她百年之后在丈夫面前才能抬得起头来。
她请求罗贝尔促成这桩美事,后者考虑到与匈牙利的同盟将对进攻波兰的有极大裨益,当下应承了下来。
至于弗雷德里克三世,他在全程都保持了诡异的沉默,即使罗贝尔向他禀告也只得到了“已阅”的答复。
贝娅莉特之死仿佛还在昨日。
罗贝尔紧握着黄金剑,宝石中的灵魂与他共鸣般地颤动。
假如弗雷德里克再一次做出令人不齿的作为,哪怕是他,也绝不会再妥协半步。
他是奥地利的总主教,是近卫军团长,他的亲信掌握着维也纳城将近一半的军队,大不了……掀了桌子算逑!
哈勒法迪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平静下来。
“我明白了,我愿意出使匈牙利。”
“多谢。”罗贝尔将三封信件交给了他,“这是陛下、夫人和我写的信,请务必亲手交给尼特拉大公。”
“是,哈勒法迪必不辱使命!”
他当即收拾行囊,和妹妹打了声招呼便火急火燎地向东出发。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起因。
哈勒法迪驱车和仅存的两名同伴冲至渡口,将马随意丢在一旁,三人急不可耐地跃上,催促船家立即起锚出发。
远方,迟到了半分的追兵隔着大河望着哈勒法迪一行渐渐远去,向船的方向射出数十弩矢。
撑桨的船夫身中数箭,落入水中生死不知,一名护卫喉咙中箭,生机迅速消退。
哈勒法迪和最后的同伴撑着他的尸体扛过了数轮弩矢齐射,披头散发地划向对岸。
十分钟后,小船冲上岸边,二人消失在深邃的山林。
追兵头目愤懑地将弓弩砸在地上,吐出一嘴口音浓重的捷克语。
“绕路找船,他们没马跑不了多远,我们继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