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罗尔,因斯布鲁克。
这座蒂罗尔公爵曾经的居城,现因斯布鲁克伯爵克里斯托弗的封邑,如今在蒂罗尔军队的强攻之下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和因斯布鲁克同样危如累卵的,还有雅各布临时督管的城堡,弗林肯贝格。
这座防御设施简陋的小城堡聚集了流亡自格岑斯与附属村寨的难民,总数高达上千人,远远超过城堡的人口承载力。
幸亏维也纳教会上个月的朝圣活动引走了不少本地的信徒,否则雅各布很难想象城堡地窖里的粮食如何供养如此之多的灾民。
即便如此,维持半个月也已经是城堡储粮的极限了……
“什么?!你要把居民赶出城堡!!”
明亮的领主大厅,一**杉木打造的长桌上,格岑斯自由领主的朱利奥·塔佩亚愤怒地拍案而起。
“你知道城外有多少利奥波德的人吗?!把百姓赶出去和送他们去死有何异!我不同意!”
双手撑着下巴,弗林肯贝格临时高级伯爵雅各布·冯·弗林肯贝格阴沉地开口道:“话说得好听,你能变出养活这么多张嘴的面包吗?”
“我……”
朱利奥反握剑柄,愤而在桌子上砸出几个小坑,颓丧地坐回椅子。
“我……如果换成主教,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别犯糊涂了,战争就是主教大人发动的,事先从没和我们商量。”雅各布面无表情地揭穿了朱利奥的虚弱臆想,“换成是主教,他一样会这么做——别忘了,他是带我们从卡利的尸山血海逃出生天的人,比你我想象的懂变通得多。”
朱利奥深深耷拉着脑袋。
“好了,我知道你不忍心看自己的领民送死。”雅各布沉默许久,坚定地说,“我会派少部分民兵率领弗林肯贝格的镇民突围,是活是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雅各布,你竟然认为我是那种人吗?人命不是你我有资格衡量的!”
“生命亦有轻重缓急之别,你得承认这座城市的存亡高于少部分人的性命,至少在主教的援军抵达前决不能陷落。”
雅各布低头摩挲着手指,不再发话。
朱利奥磕磕巴巴道:“至、至少让我与他们一起……”
“想想贝弗利的事,你想害罗贝尔为了替你报仇而屠杀无辜的蒂罗尔人吗?”
“我……”
“塔佩亚!不要任性了!”雅各布振聋发聩地呵斥他,“你已经不是那个安科纳的街溜子,也不是读骑士小说读傻了的年轻人了!你是肩负领民身家性命的领主,你想让艾丽莎和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就没了丈夫和父亲吗?就像你那双不负责任的混蛋父母一样?”
“责任!塔佩亚!为了保护重要之物,你要学会取舍!”
朱利奥抓起一把头发,把剑鞘咣当一声拍在桌子上:“你说得对,雅各布,我们都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了。”
“这就对了。”雅各布满意地坐下。
“——但是,我还是决定出城和敌人决一死战。”
雅各布睚眦欲裂:“你!”
“艾丽莎和我们的孩子一定会理解我的——主教可以抛弃跟不上他的人,但我不是他。”朱利奥拿起杜兰达尔,头也不回地走出厅门,“如果我魂归天国,麻烦告诉其他人:不能做正义的旁观者。”
“你,哎!蠢材!”他连忙披上伯爵的斗篷,亦步亦趋地跟上朱利奥,“好好好,都这么犯病是吧?”
朱利奥惊疑不定:“你跟着我做什么?”
“做什么?你看我像要做什么?”雅各布气极反笑,“城堡不要了,就让主教操心去吧,反正是他掀的桌子,到时候你我都死透了。”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滚!记住了,是你把我害死的!下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等着我在撒旦面前检举你就完事了!”
由父亲指派来指挥这支偏师的公爵长子恩斯特,对自己只费半月便令弗林肯贝格城朝不保夕的成绩十分满意。
“攻城”在冷兵器时代是件技术活儿,不是每个大贵族都有皇帝那样丰厚的国库。
尤其在蒂罗尔这样贫困的山国,倾国之力也不过凑出两千来套甲胄,什么火枪、大炮、锻钢剑……那是富人才玩得起的奢侈品。
在这样的前提下,攻城的手段只剩掘河淹、掘地道、抛石机轰击,云梯强攻等寥寥数种。
动辄围城三五月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君不见波兰国王也会在柯尼斯堡坚城下饮恨,恩斯特只攻了半月便杀敌甚众,这等成绩放眼国内外都堪称不俗。
城内守将似乎守城经验贫瘠,从头至尾被他耍得团团转,八成是那个野路子出身的意大利平民吧。
竟然允许那种平民掺和贵族间光荣的战争……
恩斯特眯起眼睛,惬意地饮下一杯甜酒。
维也纳的弗雷德里克,还是太年轻咯。
正惬意的功夫,青罗伞帐下遮荫乘凉的他便望见城门遽然大开,继而便有密密麻麻的守军喊杀冲出,不由大喜过望。
“噫!好!不枉我放任村民入城,果然粮草耗竭!众军与我掩杀过去!务必生擒敌将!”
朱利奥与雅各布率领的领民兵如疾风骤雨般冲下城口斜坡,与迎面上坡的蒂罗尔军撞杀成一团。
以高击低,无所不克,交战第一阵过后,反而是养精蓄锐许久的领民兵占据了短暂的上风。
高度优势在领民军陷入重重围困后很快不复存在。
两方有显着的兵力倍差,恩斯特甚至有闲心分出一部分军队去偷袭守备薄弱的城堡。
力大无穷、披坚执锐的朱利奥在乱军中左突右杀,勇猛无双。
他这身骚包到家的华丽盔甲吸引了无数不知死活的蒂罗尔士兵从四面八方包饶而来,无一不化作了他的剑下亡魂。
神力加持下,他不知疲倦地掀翻敌骑的战马,拽倒扑面而来的枪戟。
“叭!叭!”
紧随在他身后不远,一只披着鳞甲的狍子边跑边叫,欢脱不已。
这是朱利奥的宠物“帕拉丁”,也是士兵口口相传的吉祥物——一只颇通人性的狍子。
这种大部分分布于东欧与亚洲的动物对欧洲人而言是极稀罕的物种,至少大部分士兵从未见过这种样貌介于野狗与麋鹿之间的动物。
可想而知,一只身披铠甲的古怪怪物会给目不识丁的敌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震撼。
傻乎乎的征召农兵用木矛戳刺“帕拉丁”的鳞甲,却只卡在甲环边缘无法深入,反而袍子一头攒倒。
而能对帕拉丁造成威胁的精锐士兵,朱利奥则连靠近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他把帕拉丁保护得很好,就像他保护自己的领民那样。
“叭!叭!”
哪怕以蠢着称的狍子也能嗅到战场上的血腥味道,它寸步不离主人身侧,应激似的顶撞身边的敌人,生怕被人擒住成了晚饭。
可惜,战场洪流浩浩汤汤,不因个人努力与否而改变。尽管一人一狍穷极最大努力斩杀敌军,胜利的天平依旧在不可避免地滑向失败。
第一队接触敌人的民兵部队溃散了,紧接着是第二队、第三队……
左翼早就淹没于乱军,右翼部队也渐渐失去了踪影,大概和左翼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仍然死战不退的士兵仅剩雅各布坐镇的中军与许多不成建制的民兵,他们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妻子儿女。此刻唯有死战,安能言降?
朱利奥身边的同伴渐渐减少,渐渐只剩下亲卫队的少部分人。
这一幕与当年夜袭奥军失败的那一幕何等相似。
莫非注定重蹈覆辙吗?
他徒劳地挥舞着杜兰达尔,削铁如泥的剑刃切碎一名敌将百夫长的胸甲,如若切开一块豆腐。
他的余光瞄到了战场的另一边,雅各布与他的亲随同样身陷重重包围,苦战无果,难以突围。
何况他们并没有突围的选择——朱利奥的家人朋友,和无数手无寸铁的领民此时正在城内翘首以盼,静候佳音。一旦他们战败,等待他们的唯有殁于兵灾。
艾丽莎……
不行,唯独这一次他不能输!
“呃啊!”
朱利奥咆哮着拎起一名蒂罗尔士兵,宛如拎起一只小鸡,重重砸入敌群当中。
“跟上我!帕拉丁!”
“叭!”
一人一狍如鱼跃龙门,战马腾空而起,率领仅剩的数十名亲随骑兵向坚守的雅各布中军方向靠拢。
“嗯?”
与此同时,弗林肯贝格以北数十英里外,急行军中途的罗贝尔突然感到手臂一阵无力,这是神力正在被他人占用的表现,而世界上唯一能与他分享神力的人只有朱利奥。
他们正在交战,战局并不乐观,起码已经到了朱利奥必须长时间借用杜兰达尔的力量的紧要关头。
战败,紧接着死亡。
罗贝尔眼中星芒闪烁,贝弗利临终时狼狈的模样反复浮现眼前。
朱利奥会死?
“不可能!”
他猛然踩了一脚马镫,战马吃痛,高高抬起前蹄,骇得左右随兵下意识散开。
“你!去告诉盖里乌斯!把所有的骑兵给我!我要全速南下!”
“南下?”身处中军的盖里乌斯皱起眉头,“不行,我军与弗林肯贝格中间还隔有一座深陷敌人大军重围的因斯布鲁克,绕道进攻乃是兵家大忌,不然我们打下萨尔茨堡是图什么?”
传令兵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是,主教大人已经率军出发了。大人说,他是在通知元帅,不是在请求。”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