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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海上生明月
    1449年,上一任普法尔茨选帝侯爵暴病身亡,年仅28岁。1451年,由公国贵族组成的摄政议会以“王子年幼”为名,邀请路德维希四世的三弟,远在东方担任郡守的弗里德里希继承大位。

    这就是现任普法尔茨公爵,“胜利者”弗里德里希所掌握的全部情报。

    在这两年的空位期间,在萌发了权力真空的公国首都海德堡,发生了某些弗里德里希所不知晓的阴谋和交易,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但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

    幕后指使究竟是谁?

    大哥的暴病身亡,真的是“暴病”身亡吗?

    无数疑问困扰着在海德堡人生地不熟的弗里德里希。

    从十一岁那一年,弗里德里希就被父亲路德维希三世安排到伦根菲尔德郡担任郡守一职,由最忠心的老臣辅佐,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将领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如果无意外的话,路德维希三世去世后,普法尔茨的领土将按照传统的高等萨利克继承法一分为二,大哥继承普法尔茨的主体,而弗里德里希则顺理成章地从郡守成为一地伯爵,继续效忠公爵。

    1436年,任命弗里德里希为郡守的两年之后,路德维希三世去世,长子路德维希四世袭承爵位,年仅16岁。大哥继位后,没有按照最初的遗嘱分割地产,弗里德里希只分到了伦根菲尔德郡的一小片田产,仍是郡守而非世袭的伯爵。

    尽管心有不满,但向来随遇而安的性格让他放下了和大哥间的矛盾。即便只为富家翁,有家人与朋友相伴,此生亦心满意足矣。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十三年,1449年,大哥的遽然崩殂改变了一切,可路德维希分明有男性继承人,弗里德里希却莫名其妙地接手了公国。

    两年来,他夙兴夜寐地在海德堡扎下根基,就像弗雷德里克三世当初在维也纳做的那样,培植亲信,巩固权威,施行统治者本就该施行的一切。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他不像弗雷德里克那样囫囵吞枣地接受了权力,他始终对权力的来路抱有怀疑。

    两年了,他对大哥身死之真相的探查从未停止。从当初侍奉过路德维希四世的女仆到大哥的亲信大臣,他常常旁敲侧击地搜罗信息,再将信息转化为一个个蜘蛛网般密布的真相,但每当他的搜索进行到一定程度,线索就会在一个最不该中断的环节中断。但这没有令他沮丧,他反而更加确信,迷雾背后潜藏了一只恐怖的利维坦,大哥之死与之绝对脱不开关系!

    就像奥地利存在着宫廷内部的斗争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弗里德里希不仅希望在海德堡内部培养亲信,更希望他的影响力得以投放至公国每个角落,但这些举措无一不受到各方政治势力的压制。

    他希望为发小谋求一份爵位,马上被宫廷议会的老东西们全票否决。他希望在海德堡西北的曼海姆郡建造一座直辖于他的新城堡,这点理所应当的要求竟然也被主管宫廷财政的瓦尔多夫伯爵拒绝。

    他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只小舟,竭力挣扎,掀起几次波浪,几点水花,但扭转不了风暴本身的灾厄。

    今天,弗里德里希依然在竭尽所能地试图探究事实的真相,找出兄长真正的死因,以及,为自己可怜的侄子保住公爵的权威与荣耀。他是虔诚的基督徒,多年来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没有孩子,没有妻子,娱乐不多,与友人执棋谈笑而已。

    最近,他精心培养起来的情报机构,独立于公国情报机构之外的“夜莺”,探查到上普法尔茨省与巴伐利亚的边境地区屡次出现预想之外的边境冲突。

    歌德将古希腊剧作家阿里斯托芬称为"优雅宠幸的顽童",后者在其剧作《鸟》中描绘了一个鸟类取代神明的乌托邦世界,其中夜莺作为,从此,夜莺便被赋予了幽婉哀怨与追寻自由理想乡的文学形象。附庸风雅的土包子贵族常称那些从事见不得人行当的女性为“夜莺”,某种意义上讲,女间谍也算见不得人。

    考虑到普法尔茨与巴伐利亚之间的多年积怨,为了保护远在伦根菲尔德的至交好友,弗里德里希决定暂且放下手头的工作。

    他向书房外呼唤亲信的名字,待下人为他换好出行的衣装,他便携带着亲随离开了属于他的海德堡城。

    没有心思好好欣赏自己这座由红色沙石堆砌而成的壮观城堡,弗里德里希穿行在自己的都城之内,余光瞥见一片堆成小山的酒桶,心中叹了口气。酒类酿造和出售向来是普法尔茨公爵的重要收入来源。托莱茵河和哈特尔山脉的优渥地理条件的福,普法尔茨州在葡萄种植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是仅次于莱茵兰黑森林的德意志第二大产酒区。

    世界上没有只有好处的买卖,惊人的利益带来的不仅是财富,还有公国内部的复杂分赃。自从弗里德里希当上公爵,他一共只从酒类贸易中获得了极少的财富,而大头则被地方和宫廷里的蠹虫瓜分得一干二净。在大哥的日记里,他不止一次看到过路德维希四世抱怨大贵族哄抢了太多利益。并且,如果大哥没写错的话,他生前时候,公爵还可以获得酒品贸易的三成收益。可到了弗里德里希时代,他所占的份额只有不到半成。

    这里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上几分,或许,分赃不均也是大哥死于非命的一大原因。

    弗里德里希默默想道。

    海德堡城堡宛如一位梦幻中的古老贵族,傲立在奈博河畔,俯瞰着如诗如画的海德堡小镇。它坚固红沙石墙和尖塔在日暮时分映衬出淡淡的金辉,仿佛是岁月的见证者,守护着历史的珍藏。漫步在城堡的庭院里,穿越时光的长河,古老的石阶延伸至远方,华丽的宫殿和雕梁画栋,展示着昔日王者的荣耀与繁华,每一处石柱、壁画都流淌着浓厚的历史底蕴,令游人心驰神往,感叹岁月的辉煌。

    奈博河静静流淌过海德堡的北方,她是莱茵河的一条支流,也是普法尔茨人的母亲河。

    侍从为他撑起一把伞,陪他静静观赏奈博河上的日落。

    他派去与兰茨胡特公爵交好的使团尚未返回,前段时间写信嘱咐克莱恩深耕民心以后,对方回复“他一切安好”,或许伦根菲尔德的局势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许多次,弗里德里希萌生了“抛下这一切吧,回伦根菲尔德”的冲动。而理智则一次次告诫他,放弃权力等于将自己与朋友的命运交到他人之手——权力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你不去掌握它,它就会迫害你。

    宁可独自承担这一切,他仍不希望把无辜的克莱恩拖进他们维特尔斯巴赫家自己的麻烦。

    诗人说,无论过去或现在,人们总是欣赏同一片风景。在他凝望河上明月的此时此刻,克莱恩会和他一样感慨吗?

    一定是会的吧。

    睡不着。

    深夜,克莱恩躺在舒适的羊毛床垫里,夏日的闷热与心中的烦躁令他久久难以入睡。

    他摸黑着点燃床头的蜡烛,端起烛台,一束清冷的月光通过细密的窗格泼洒在卧室房间的粗糙木地板,为这个闷热的夜晚平添一丝凉爽。

    克莱恩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他的余光无意间看见靠在墙角的铁耙,心脏倏地刺痛了一瞬,这短短的刹那间,他内心难免对弗里德里希萌生出一丝埋怨。

    为什么当初去海德堡的时候不愿意带上他呢?

    是嫌他能力有限、办事不利。还是嫌他出身贫贱、有碍视听。两年了,除了偶尔从海德堡发来的无关痛痒的信笺,他再也没有见过朋友一面。

    骑士小说里,常常会有这样的故事:主君的糟糠之妻被负心汉抛弃在贫穷的故土,每月寄回一份勉强糊口的银两,本尊则在遥远的他乡享受佳人陪伴,主母与骑士在寒风中相互依偎……但谁来让他依偎呢?

    “呼。”克莱恩用力掐了自己两下。

    他不该多想的。

    弗里德里希已经把他从奴隶提拔成了一城之主,这份恩义哪怕肝脑涂地也不足以为报,他没资格奢求更多。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视察城墙的加固工作。”他自言自语道,“克莱恩啊克莱恩,要学会接受你的‘命运’呀。”

    伦根菲尔德城堡以西,两英里的一片郊野。

    卡特罗恩哼着小曲,从马车上搬下一根根铁支架,依次插进泥土,在地面上铺下一张两寸厚的地毯,不紧不慢地支起一副足以遮风挡雨的帐篷。

    “都怪你,乱好奇。”

    不远处,伊莎贝尔满口抱怨地搬下四根铁棍。

    “害得我们今晚又得睡野外了。”

    “谨慎点好。”罗贝尔猛地将几根支架深深扎进干硬的地面,杜兰达尔的神力令他重振雄风,“这鬼地方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的破事,离那座城堡越远越好,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走,这里离纽伦堡只剩一半马程了。”

    “喂。”

    “干什么。”他用布匹严严实实地盖住,加固一番支架,“闲得无聊就来帮我的忙,把那边那个木杆递给我。”

    “不是,我问你,深更半夜的,如果有个女人来到咱们这个地方,会不会来者不善?”

    “什么意思?”

    罗贝尔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伊莎贝尔。

    顺着她的目光方向,罗贝尔缓缓看去。

    一道黑袍遮盖的身影正静静站在营地外。

    透过营地火把的余晖,隐约看得清对方胸前的凸起,这或许就是伊莎贝尔断定对方是女人的原因。

    卡特罗恩与部下们有说有笑地聊着不健全的成人话题,盖里乌斯躺在一张大石头上小憩。

    除了他和伊莎贝尔,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这名可疑的不速之客。

    “……在这待着。”

    罗贝尔伸手握紧腰间的咎瓦尤斯剑柄。

    “我去去就回。”

    “这次可别被人打得满地找牙咯。”伊莎贝尔冷不丁“善意”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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