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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对对对,就是那个样
    热情好客的迪特里希主教为所有人在修道院二楼宿舍准备了一间足以让人满意的住所,罗贝尔本人被他安排在了自己住房的隔壁,以便随时“会饮三百杯”。

    在伊莎贝尔的强烈要求下,她被安排和罗贝尔同一屋檐下居住,后者对此颇有微词。

    这位伊比利亚女郎一直对他维持着微妙的距离感,既随时凑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当罗贝尔真的试图占什么便宜的时候又跑的贼快。

    拜她所赐,罗贝尔快要养成赶她走的时候就作势拍她屁股的习惯,百试百灵。

    卡特罗恩已经提醒了他,要注意随时可能出现的黑袍女人,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罗贝尔又在一个空房间床铺的被子底下藏了有自己气味的原味内衣裤,挂上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匾——就是不知道这次黑袍女孩会不会上当。

    考虑到对方复活法罗和盖里乌斯的水平相当之糙,说不定那个女人其实没复活脑子?

    迪特里希主教在美因茨主教的位置上干了几十年,也跟着恶意重重的政治对手对抗了几十年,了解许多罗贝尔不明白的弯弯绕。

    和他的畅谈无疑十分有益于帮助他学习如何管理一个国家的教会。在不被所有人阳奉阴违的情况下,尽量推进落实自己的主张其实是一件困难无比的工作,需要复杂的手腕进行自上而下地调控——比如喝酒喝酒还有喝酒。

    至少迪特里希就是这么教他的,嗯,听上去没什么普遍实用价值。

    夜里,待伊莎贝尔进入梦乡后,他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卧室,敲响了隔壁迪特里希主卧的大门。

    无人回应。

    “罗贝尔殿下。”监看走廊的仆人提醒他道,“迪特里希大主教还未回房,他留下话:如果殿下要找他,请前往大教堂一叙。”

    窗外开始下起小雨,罗贝尔接过仆人递上的雨伞,轻声道了句谢谢,打着伞走入黑漆漆的雨夜。

    在夜色中踱步不知多久,他甚至萌生一直在原地徘徊的错觉,两刻钟后,裤子完全被打湿的罗贝尔终于走到了美因茨大教堂的铁栅栏门前。

    他轻轻一推,没有锁门,便径直走过大殿前的花苑过道,直入殿堂。

    “嘎吱……”

    座堂的木门被他慢慢推开,迪特里希双手分别举着微缩的十字架台与烛台,站在大殿正中央十字架前的圣母玛利亚雕塑旁念念有词。

    周围的烛台全部点燃,将他脚下的天鹅绒地毯照耀得鲜红无比。直到罗贝尔凑近,才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愿圣母赐予我们享之不尽的美酒,阿门,愿圣母赐予我们享之不尽的美酒……”

    每念一遍,他就把一张手写的圣经经文丢进火盆。

    “忙不会让您白帮,这是小人熬夜书写的经书,还有本人的亲笔签名,麻烦您把这个卖给哪个作恶多端良心难安的犹太商人,然后赐予我们享之不尽的美酒,阿门……”

    罗贝尔:“……”

    光用亵渎两个字形容眼前的场景似乎不太对得起蒙受不白之冤的耶稣亲妈同志,但又没有更过分的词语套在迪特里希身上,德语还是太儒雅了,想骂个人愣是山穷词儿尽。

    “哦,你终于来了。”

    这时,迪特里希仿佛才发现早就走入座堂的罗贝尔,他简单整理衣衫。

    “关于你白天说的话,我已经思考好了。”迪特里希微微一笑,拍了拍大肚腩,“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野心够小。”

    “既然陛下看得上我,看得上我们又小又穷的美因茨教区,我一定不能扫了他的面子。美因茨将在下一届皇帝选举中投票给哈布斯堡的皇帝——前提是我们大龄结婚的陛下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感谢您的大度与慷慨。”罗贝尔向他躬身道谢,思虑再三,他终于决定和迪特里希摊牌,说出此行前来莱茵兰真正的目的。

    “老迪,你最近在周边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他试探性地问道,“比如,某村的居民神秘失踪,某些野兽聚集成群袭击人类,或者神秘的异端分子组织邪教之类的?”

    “你说的这些都很常见,经常有村民被狼群叼走,处决异端分子的火刑架几乎每天都在干活。”迪特里希耸耸肩膀,“我建议你问的更详细一些,以便我好好回忆一下。”

    罗贝尔绞尽脑汁,伸出手大概其地比划着:

    “就是,大概会有个这么高,这么胖的女人,穿着身一看就非常可疑的黑袍……”

    “就像那样的?”

    迪特里希表情怪异地抬起手指。

    罗贝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好有一个和他形容的一模一样的黑袍女子站在大教堂的门前,大喜过望:“对对对,就像那样的,又高又黑,形迹可疑,真是太像了……卧槽!”

    “无论你说的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她好像都迫不及待地找上门了。”迪特里希如是说道。

    女人的身上没沾一滴水,看起来不像是刚从户外寻上门,反倒像是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

    这一次,她没有装神弄鬼,而是直接撩起了黑兜帽,迪特里希和罗贝尔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被烧毁的半张脸依旧面目可憎,幸存的半张脸上有一道弧度优美的小山眉,棕红应当是她原本的发色,因为她的眉毛也是棕色。泛白的眼眸里流露出冷漠和缘由不明的讥讽情绪,倘若是生前,或许这本来该是对天鹅绒般细腻温和的双眸。

    女人的鼻梁称不上高挺,鼻尖圆润。看上去不像他见过的日耳曼妹子——倒和罗贝尔的脸型有几分神似。

    她看了看站在罗贝尔身边的迪特里希主教与他手上的十字架台,磕磕绊绊说道:

    “虔诚者,你在襄助异端……”

    被烧焦的侧脸肌肉几乎露出牙齿骨骼,牵动着半张脸艰难地吐出一段话。

    “我是……的使者……以……之名,发誓肃……异端。”

    不等罗贝尔开口,迪特里希抢在他之前破口大骂。

    “放你妈的屁,老子当了好多年的主教了,谁他妈长得像个异端老子会看不出来吗?”举着十字架台的迪特里希口吐芬芳,差点一口唾沫吐到她脸上,“你他妈就像一具尸体,而且是那种被烧死的令人作呕的异端女巫的尸体!你狗屁主的使者,看我把不把你塞回墓地就完事了!”

    异端,女巫?

    罗贝尔眉头挑起。

    女巫审判是教会最喜欢的刷KpI的方法,大部分时候,卑劣的教士们往往给某些常年住在聚居区之外的单身年长女人扣上女巫的帽子,其中又以常年进行草药试验的女草药师为主。她们掌握一门普通人没有的技术,靠给村民看诊赚取钱财生活和制作试验设备,看诊价格常常不低,因此眼红仇富的村民往往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有机会,蒙昧之人就会将化学实验作为举报巫术的借口,教士们也乐得如此,马上就会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异端审判大会。

    江天河当年就因为展示从自己时代带来的“手机”而险些被当成女巫烧死,在蒙昧者眼里,非凡本就是一种重罪。

    他从来没有亲眼检查过受刑者的尸身——君子远庖厨、修士远火刑,这也是伪善的一种表现。若非迪特里希脱口而出,他甚至没重视过这种可能性。

    “确实,她看起来很像那种火刑处决完毕的尸体,但又感觉哪里不太一样……”罗贝尔迟疑地说道。

    她的另半张脸太干净了,就好像有某种力量把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烧焦的尸体拼接起来一样……

    “正是如此!”迪特里希骄傲地叉着腰,啤酒肚一晃一晃,“老子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无妨,看我圣水一至,鬼神辟易呀——”

    他端起手边的圣水盆,哇哇叫嚷着对女人所在的方向泼了过去。

    黑袍被浇湿,紧紧贴合住女子的身躯,彰显出平坦贫瘠的胸部,但配上一张狰狞而冷漠的脸庞,反倒让旁人感到由内而外的胆寒。

    “咦?”老迪特里希诧异地嘟囔道,“怎么没反应,这会儿不应该哀嚎惨叫着倒在地上么,怎么会……”

    “趴下!”

    一声大吼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听命卧倒,下一秒,一阵飓风扑面而来,金铁相交碰撞的火花与碰嚓声响彻座堂。

    迪特里希惨叫着抱头鼠窜,连滚带爬地逃到十字架和圣母雕塑的后面,才发现圣母玛利亚塑像的半个脑袋已经被斩风削开,熟石灰粉末从断口处不断洒出,宛如鲜血喷涌一般源源不绝。

    “唔唔唔!”

    罗贝尔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耳畔滚落在地,啪嗒啪嗒……

    他拼命握住颤抖的剑柄,青紫的血管根根暴起,一只手不够就双手,双手不够就将胸口也抵住末端配重块,将全身重量压在剑上,这才勉强顶住女人的飞踹。

    他又一次全力动用着杜兰达尔的神力,这份当年能让他单手把博罗诺夫提溜起来的超凡神力在敌人面前只能算“勉强不弱于对手”。

    “黄金剑”咎瓦尤斯剑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传说中,这柄查理大帝征服欧洲的佩剑是由天外陨铁与朗基努斯之枪的一部分碎片熔铸而成。多年相伴,罗贝尔相信这把剑来历非凡,毕竟如果不是材质特殊,这会儿八成已经寸寸断裂,沦为废铁。

    “贝贝!”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理石柱之间,项链上的蓝宝石乍现光芒,一道湛蓝光影飞身而出,一巴掌拍在剑身上,彻底抵消了女人的劲力。

    见自己的自信一击被拦下,女人狰狞的俏脸愈发阴冷,发出一声冷哼。右腿发力,反蹬翻空,趁罗贝尔踉跄后退的空档重新稳稳落回原位。

    她左手抬起,右手伸向湿漉漉的黑袍之下,缓缓拔出自己的武器。那样式,罗贝尔十分熟悉——一柄精致的镀银十字军式长剑,剑脊粗隆,修长的护手剑格令全剑仿佛一把握在手中的十字架,细长的剑身不适合劈砍,但罗贝尔万分怀疑这个判断对力量惊人的对方是否有意义。

    女人的武器并不算怪异,类似样式的武器在民间和贵族之间颇为流行,十字军参与人数有限,那些没机会参与之人托大师锻打一把十字军长剑便仿佛与有荣焉,相当寻常。

    在她抬袍拔剑的瞬间,罗贝尔窥探见了对方身材贫瘠的真相。

    她自喉咙以下的全身都被包裹在厚实紧密的全身武装之下,一套银光闪闪的全身板甲,装饰风格与颜色都与长剑相匹配,让人确信这套武装来自同一位匠师之手。在腰部以下,盔甲延伸出一圈裙撑样的结构,盔甲师似乎也没有浪费这个设计,真的在其上挂上了一圈染血的鲜红套裙,透过裙子的侧隙,他隐隐窥见了铁片的反光,说明甲胄并非没有腿部防护。

    如此一身银白盔甲,真将穿戴者衬托得仿佛天使一般————前提是先无视那张狰狞流脓的脸庞。

    “哈,太过分了吧?”

    他用剑当作支撑,艰难地从红色天鹅绒地毯上爬起,他的身后是被他不小心碰倒的灯架,他方才差点被烛台尖刺刺穿。

    溅落地面的火星引燃了天鹅绒地毯,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神力、兵器,竟然连甲胄都穿戴好了。”

    他咧开嘴角,半是嘲讽半是苦涩:“你身后的那具伪神也是够不自信的,还要借这些世俗的东西保护祂的使者。”

    不讲武德的东西,我都没着甲。

    这才是他的真实念头。

    一场苦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