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海在白石书院里其实并不惹人厌恶,他倜傥俊美、潇洒多金,为人也和气大方,每日里豪气干云地领着一帮同样不喜欢学问的纨绔子吃喝玩乐,不亦乐乎。但他亦很有分寸,并不打扰好学上进的同窗。因此,他是白石书院中唯一成绩不好还得夫子笑颜相对的神奇存在。
最近,萧长海俊美的脸上更是眉飞色舞。
这要说到几天前,书院的“高岭之花”——冯倩倩突然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自白石书院有女夫子后,也开始收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来读书。只因前朝阁老李之彦上书先帝,提议女子条件许可亦可读书进学,他还提倡,女子也可参与科举,入朝为官。李阁老认为天下女子才能卓着者众矣,荒废埋没殊为可惜。
然李阁老倡导的女子参与科举的提议未及实行,他本人就丁忧返乡了。后来因诸多原因,李阁老再未回返帝都,然而因他的提议,白石书院才开始招收女学子。
当然,能让家里女儿读得起书的,也有这样远见卓识的,唯有世家贵族而已。
又因当今文皇后当年亦曾在白石书院待过一段时间,接受过玉楼先生的教导。
从那后,贵族女子但凡在白石书院接受过教导,无异于镀了一层金身,身价倍涨。
冯倩倩是九门提督的嫡长女,她家又是文家远亲,自然自视甚高。而且冯倩倩长得极为美丽,功课又十分出色,众学子都暗暗爱慕于她。然冯小姐对谁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被学子们私底下偷偷称为“高岭之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那个人还是众人都求而不得的,自然格外有吸引力。萧长海虽是白石书院的混混,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冯小姐哪儿哪儿都好,奈何女神同样对他不假辞色。
就在几天前,事情突然有了转变,女神突然莫名对他青睐有加。如花红唇里吐出的,尽是夸赞他如何如何英伟、潇洒的倾慕之语,萧长海感觉走路都能飘起来。
也是冯倩倩状似无意地叹息:“如此出色的男儿如何不是萧王世子?如果你是世子,爹爹说不定能……”
虽然是话语未尽,萧长海却很明白其中的意思,因为他也时常暗恨,为什么他不是爹爹的嫡子?因为他只空占了个长,萧长空却占了个嫡,他就得硬生生矮自己弟弟一头,什么好处都得紧着他萧长空,像帝都为质这样的苦差事倒是安到了他萧长海的头上!
萧长海恨,这种恨如春风浩荡,可他脸上却愈发笑得灿烂,不叫任何人窥见他的心事。
那日,他几疑自己眼花——白石书院的门前居然停了印有萧家族徽的马车。他家世子弟弟先下车,再扭身殷勤地扶着一个小姑娘下车。
那姑娘,看脸盘子年龄还小,身形已初见窈窕,将来长开了,定是绝世佳人。最难得的是那姑娘的气度,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嫡小姐的气派。萧长海内心一片酸涩,他以为冯倩倩就是极品,这一比较,才发现冯倩倩差远了。果然,什么好的都是他那个世子弟弟的,他好恨!
萧长海听到那姑娘向仆役打听玉楼先生住处,立刻明白,这又是想走门路巴结皇后的人。玉楼先生就是当今皇后的姑祖母这事儿,很多人不知道,然而萧长海却是知道的,这得感谢疼爱他的祖母。因为祖母同玉楼先生既有亲、又有故,关系非比寻常。萧长空什么都比他强,却有一点比不了他,那就是他们的祖母谢老夫人似乎更疼他这个长孙一些。
小姑娘拒绝了萧长空要一起进去的要求,萧长空只得在书院门口等待。
萧长海则在旁边悄摸摸等了一会儿,他就想看看,他家这个弟弟会不会想起来自家还有个大哥在此读书,会不会想起来进去看看他这个大哥?
果然,世子弟弟一心只记挂进去找人的姑娘,完全想不到要去看看他这个大哥。
很好,萧长空,我恨你恨得不错!
等萧长海从另一条路也转到归去来阁的时候,看到花丛中一位蓝衣金冠的公子正朝里头张望。
本朝有规制,一般人是不可以束金冠的。这个少年未及弱冠,通身气度雍容,再联想到玉楼先生的真实身份,这位小公子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小公子也发现他,生怕他出声,忙用中指抵唇,比了个“嘘”。
萧长海立刻会意地点点头。
两个少年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外面偷听起来。
姬无忧是不想见外人,姑太太有客人,他就躲在花丛中避避。
他以为身边穿着有点俗气的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再后来李小姐离去时,萧长海发现尊贵的公子看她离去的眼光有些热切。就在旁边不失时机地说:“真是佳人福人啊!”
小公子一愣,马上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萧长海摇头,见小公子的脸立刻暗淡了起来,随即笑嘻嘻地说:“听说过,我们两家同在江南,自是知道一些的。”
原先萧长海并不知道这位令世子弟弟大献殷勤的女子是谁,可方才听到玉楼先生和她的一番对话,哪里有不知道的,原来是她啊!更早时候,萧长海就听说了这位李姑娘,当时他正在祖母跟前逗趣,逗得他祖母喜笑颜开。老太太一高兴,就说:“可惜了,你的生母身份低了点儿,要不然你就是嫡长子,再娶了那个丫头,以后顺风顺水,大业再不用愁。”
他当时就好奇地问:“哪个姑娘,能得祖母如此青睐?”
祖母似觉失言,默了默,终是不忍,还是告诉了他:“哪里是什么青睐她了,不过听说她命格贵重,能旺夫而已 只可惜以你的出身,他们家不会答应的,不然祖母定替你求来。”
原来,这就是那个命格贵重的姑娘!
忽地,萧长海就心生一计:弟弟啊弟弟,既然为兄得不到这样的人儿,你也莫想了,总不好你我兄弟过于同人不同命了。
萧长海打定主意,就谦恭地对小公子道:“这个姑娘就是虎威将军的嫡女啊,小人听说,她是个旺夫的好命,有卜家断言,她嫁给谁家,谁家旺三代,夫家但有所求,莫不能实现……”
萧长海留意到,小公子看李家小姐离去的眼光更热切了。
栖园
瑰月读罢自己母亲的来信后,就怏怏不乐起来。
红樱猛拽绿蕉的袖子,绿蕉看过来,她则朝小姐努努嘴,示意绿蕉上去劝劝。
绿蕉沉默地摇摇头,这是她一个丫鬟劝得了的吗?她猜测夫人来信中,很可能说了小姐什么不好的话,这怎么劝?作为奴婢,她还能说夫人说得不对?而且,只怕小姐连夫人说了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们吧。
红樱为人大大咧咧,不甚注意。绿蕉却知道,小姐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夫人,奈何夫人不是个容易讨好的人。总之,小姐做什么,夫人都能挑出错处来。然而,小姐却固执而又卑微地想得到夫人的认可。夫人哪怕是对她小小一句赞扬、微微一记浅笑,都能令小姐欢欣雀跃。可夫人给小姐的,多数是冷冷的责备。
的确,李瑰月心绪不佳。母亲在来信中,言辞冷肃地责备她数月不归家,一个姑娘家,随便在外面抛头露面,也不怕坏了她自己的名声,继而累及家族的令名。
母亲只字不问她被劫掠是如何脱困的,有无受伤、有无受到惊吓,一上来就只有冰冷的责备。
之后,母亲还表达了对浩泽表哥如此仓促定下终身大事极为不满,责备她不知道在外祖父母面前进言阻止。外祖父、外祖母并不知石家千金底细,肯定是她在中间推波助澜了吧!
这样的责备,能接受吗?
最后,母亲冷漠地说因为洞庭湖有水寇作乱,她的爹爹奉命征扫,李家大事小情都堆到她身上,她实在分身乏术,故此无法前来参加浩泽的婚礼,只得让袁嬷嬷压了三车贺礼前帝都致贺。
袁嬷嬷也只比信晚到了一天,她老人家摸着瑰月的发髻,眼圈都红了:“天杀的贼人,对个小姑娘也下得去手,我的小小姐受苦了哦!”
李瑰月的泪就在此时不听使唤地倾泻而下,她伏到袁嬷嬷的怀中,泣不成声。
袁嬷嬷诧异目视绿蕉、红樱二女,二女唯唯诺诺,不敢直言。
总在后宅里走动的嬷嬷立时就明白了几分,她轻拍瑰月的肩背,温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夫人她说您什么?”
瑰月就从袖中取出母亲亲笔信,递给袁嬷嬷,声音略为沙哑:“本来,母亲教导我,我不敢有任何怨言。然而浩泽哥哥的婚事,乃是刘家表舅同外祖父母敲定,与我毫无关系 我不想叫母亲误会,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心里就——”
袁嬷嬷看了信,就笑:“你莫难过,她这是找你出气呢!先前你被贼人虏去,浩泽少爷就飞信老太太那里,告了你母亲一状。老夫人气得不行,就叫她回去殷家,在一大家子人面前大骂了她一顿,让她很是没脸!她很久都没有回娘家了,看来气性还没有过去,这是找你作伐子呢,你莫理她!”
原来是这样的,外祖母居然为了她,当众痛骂了母亲!
瑰月一时又责怪自己太小气,母亲那样刚强的人儿,被当众责骂如何落得下脸面,自己就是被她挤兑、责难几句,也是该当受着的。哪里就能恼了母亲呢,真真是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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