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是什么时辰,李瑰月恍惚听到外面有人呼唤“世子”的声音,她实在是太累了,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又复昏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不过一瞬,感觉有人在推她,瑰月迷蒙睁眼。
“小姐,该起了。今天是认亲日,府里一大堆亲戚等着见您呢。”绿蕉在帐外轻声唤着。
认亲?!激灵灵地,瑰月就完全清醒了,忙翻身坐起,随即“哎呦”一声。
她感觉全身酸痛,如被石碾碾过一遍似的,尤其是下身处酸痛难忍。
绿蕉心急,钻入帐内查看。她审视着小姐的表情,了然于心,只得略带焦急地说:“已丑时三刻了!奴婢打听过,府里的老夫人每日起得很早,大家都是卯正去上房请安的。今日认亲,更不好要各位宗亲都等着了。”
“快快快,你和红樱快伺候我梳洗!”李瑰月不顾形象地窜起来,那些羞人的疼痛更是顾不上了。
“不必惊慌,祖母院里方才传话,用了朝食,巳正时分再去认亲。”
平和安定的声音传来,是萧长空。
瑰月不由拿手拍胸口:“哎呀,那还来得及!”
红樱则欣喜地说:“老夫人真是体贴,一定是位慈祥和蔼的长者!”
绿蕉没有说话,看萧世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一边搀扶着小姐,一边责备红樱道:“老夫人如何,也是你一个下人能置喙的?莫忘了做奴婢的本分!”
绿蕉这样严肃,红樱就讷讷地不敢说话了。
李瑰月发觉,绿蕉比在李府时严肃、谨慎了许多,不由心内疑惑。
扭头一看,萧世子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地含笑看着她,瑰月不由就粉脸羞红,想起了夜里他的痴缠和不知饕足。
萧长空今日依旧穿了黑丝云锦长袍,腰间系了玉带,更衬得体态挺拔俊秀。今日他头上换了白玉冠子,两条络子闲闲垂在俊脸两侧,好一幅风流王孙模样!
萧世子端了杯茶佯装在品,实则也在拿眼睛瞟自己的新妇。这一瞟,他脸上的笑再次不由自主地漾开,因为他看到了新妇颈间隐隐的红痕,一边自责昨夜到底孟浪了些,一边又有些许的小得意和小甜蜜。
李瑰月被看得羞窘不已,头都不敢抬起来。
绿蕉心急如焚:小姐这娇软虚弱的样子,待会儿如何应对繁冗的认亲礼?若是碰上存心刁难的,失了礼数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屋里的人,各有心思,自然谁也没有留意到红樱,在见到矜贵、轩昂的萧世子后,也红了粉脸。
从前她也是见过世子几回的,都没时间细看。今日细看一下,原来萧世子,她家姑爷长得这样的俊逸非凡!红樱想到在李家时,有些婆子开她玩笑:“红樱姑娘长得这样标致,将来肯定是要开脸放到姑爷房中的人儿呢!”
会是那样吗?!红樱想得都痴了,只捏着帕子不动,就连绿蕉使眼色让她上去伺候也没发觉。
走到瑰月身边,萧长空俯下身,在她耳边喁喁细语:“本来要陪你一起用朝食的,前院有点事儿需我处理,我去去就回。待会儿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轻轻点头,李瑰月还不敢正眼看他,只红着一张俏脸应道:“你自去忙吧,我等你回来。”
萧长空转身欲走,看到红樱时,想到什么,回头对瑰月说:“对了,你院里的下人也不够,祖母和母亲都给你添了人手,你得空的时候,再唤来认认人。”
“我知道了,世子且去忙吧。”
新妇虽未抬头,那含羞带怯的风情和清丽婉约的嗓音,竟勾得世子脚步一滞。
萧长空就笑,很想就此不管公事,只守着他的小娇妻。
待世子离去,绿蕉思虑再三,还是附在瑰月耳边,细声禀道:“昨儿我们初来,府里并没有安排我和红樱守夜。是奴婢不放心,怕您需要什么,她们一时找不到,就在后罩房里将就对付了一夜。三更的时候,院外有人叫门,您听到了吗?”
“听得不是很真切,我还以为是我做梦呢!真有人呼唤世子?可知是谁?”
李瑰月的轻蹙了起来。
绿蕉左右看看,萧家的下人、婢女们都在忙着各司其职,不曾发现有人特别留意她们这边,绿蕉才放下心来,更靠近小姐耳边说:“我听到他们说,表小姐的病又加重了,纹秋不放心,央世求子去看看。”
绿蕉又抬头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偷听她们主仆密谈,就继续说:“小姐,不是奴婢多心,您可得留个心眼子!这府里上有老夫人、王妃,还有嫡小姐,什么表小姐不舒服了,非得要正洞房花烛的表哥去看呢?”
李瑰月秀气的眉拧得更紧了,是啊,什么表小姐,这举动有点……不太妥当吧!
果然,近巳正的时候,萧长空如约回来。他牵起瑰月的手,温柔说道:“走,我们认亲去!”
瑰月亦含笑客气道:“好的,世子。”
萧长空皱眉,欲要理论,见身边人多,也就罢了。他回头对站在门边的一个四五十岁嬷嬷装扮的妇人问道:“荣寿堂路远,可给世子夫人备下步辇?”
瑰月忙拒绝道:“不用了,我们就慢慢走去吧,我也好认认路。”
知她新妇,脸皮薄,不好意思太过招摇,萧长空也就随她了。萧长空指着中年妇人道:“这是贺嬷嬷,老夫人怕你初来乍到,很多事儿不熟悉,特地指了来辅助你的。”
瑰月一听,是“辅助”,不是“伺候”,这位贺嬷嬷只怕以后要高高供着,指使不上的。
萧长空又指了嬷嬷身后两个丫鬟:“这是母亲给你的两个大丫鬟。按例你房里应该有四个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十个粗使丫鬟,都给你配齐了。如果你有不满意的或是还短了人手,尽管找母亲,她会给你处理妥当的。”
瑰月微微含笑,打量了一回那两个大丫鬟,都是中人之姿,老实本分的样子。
“奴婢听雨”
“奴婢听雪”
“见过世子夫人,愿夫人万福金安!”
两女齐齐墩身行礼。
“嗯,免礼。”
李瑰月回头冲萧长空笑道:“祖母和母亲看重,把能耐人儿都拨给我了。可见爱我之心,我要去谢谢祖母和母亲的。”
萧长空笑得欣慰,伸出手去要牵她一起走。
瑰月也不推拒,只随了他,低头往前走,一副因娇羞而沉默的样子。
要说母亲办事果决,一点不错!瑰月想:幸亏母亲早有先见之明,给了我萧家所有人的资料,让我早些熟悉。否则,这会儿只怕要抓瞎了。
乌泱泱,好大一屋子人!!
南陵萧家,嫡支就是宁西王萧天佑这支。萧天佑年轻时被称为萧家六郎,其实这是族中的排行,谢氏老夫人膝下不丰,只有萧天佑这一子。萧天佑倒是子息尚可,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萧长海目前在白石书院读书,三子萧长岭如今不过七岁,他俩都是庶出。二子萧长空和唯一的女孩萧碧玉都是前宁西王妃崔氏所出。现在的王妃小崔氏是继室夫人,无所出。
总的来说,萧家本来人口还算简单,奈何与旁支走得近,认亲礼上就拉拉杂杂扯出了好多亲戚。
当中高坐的自然是老太太谢氏,花白头发,梳着圆髻,只簪了根碧玉簪。瑰月眼尖,知道这根簪子不是凡品,当是前朝古物。
见新婚夫妇进来,老夫人停下和众人说话,含笑朝他们招手。
老夫人前面早摆好了蒲团,萧长空牵着瑰月,郑重跪下。
“孙儿领媳妇李氏,请祖母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接着就有丫鬟端了茶来,萧长空接过,恭敬举至头顶上方:“请祖母喝茶。”
“嗯,好好好,所谓成家立业,昊明如今已娶了正妻,今后当好好做事,辅佐你的父王。”谢老夫人慈眉善目地训诫孙子。
“孙儿谨记祖母教训,定不负祖母所望。”
轮到瑰月了,她亦接过丫鬟端来的茶,学着萧长空的样子,恭恭敬敬将茶盏举过头顶,声如黄鹂婉转娇啼:
“孙媳请祖母安。孙媳初来,诸多不到,还请祖母和各位长辈多多教我,孙媳感激不尽!”
这时候,瑰月才近距离看清了这位萧家辈分最长的人。老夫人颧骨很高,法令纹很深,脸上皮肤松弛而无甚光泽,唯一双眼睛,晶亮深邃。
老夫人的声音远比面容和蔼,她笑呵呵道:“快起来,地上凉 ,你们李家的家教我还能信不过?!不过你到底年轻,经验不足,有何不会的,不懂的,尽管问我或是你母亲。”
老太太说完,只轻轻一瞥,就有机灵的大丫鬟亲扶瑰月起身。又有体面的大丫鬟赶紧奉上老夫人的认亲礼。谢老夫人赏了新妇一幅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金是足赤,红宝石更是极品,红艳流光,美轮美奂。
下手就有个四旬夫人艳羡地走过来看,边咋舌,边谄笑道:“伯母果然还是最疼孙子!这孙媳妇一来,就把压箱子的好东西拿出来了。”
于是,满屋人都凑趣地笑起来。李瑰月注意到,只有老夫人下首一个打扮华丽的美妇人没有笑,只冷哼一声,就把脸儿扭向别处。看她眉眼,和萧长空有几分相似,于是心里就有数了,这位莫非就是继王妃小崔氏?
给小崔氏敬茶的时候,萧长空亦很郑重。他诚心诚意跪下,口里道:“多谢母亲多年养育,儿子领了新妇给母亲敬茶!”
在李瑰月看来,小崔氏笑得很假,她扶了扶鬓边珠花,又拿帕子假模假式按按眼角,酸不溜秋地说:“你知道就好,莫做那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就成!”
堂堂崔家嫡女,宁西王妃,这说话的水平——真不敢恭维!气氛一时有些冷场,萧长空丝毫不以为忤,认真点头答“是”,可见他很尊敬这位姨母变的继母。
轮到李瑰月敬茶时,端茶的丫鬟换了,并非先前的丫鬟,她也没在意,可当她拿起茶盏时,才知道,事儿来了!
这是一杯滚烫的茶!那么问题来了,端出这样滚烫的茶来,是想出谁的丑,是她还是小崔氏?显而易见地,是她!因为当她将茶盏高举过头顶,请婆母喝茶的时候,小崔氏半天没有去接这茶。
李瑰月只有举着茶盏,一动不动。
世家大族,这样的戏码是经常发生的。围绕敬茶与喝茶,衍生出了无数的故事。于是大族主母们警觉了,自家的小儿女如果不想吃亏,就必须好好练习一下这敬茶的功夫!
李瑰月端正跪在蒲团上,高举的茶杯稳稳当当,不曾撒漏半滴茶水。足见,在这方面,她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在场的亲眷僵着脸讪笑着,心里都暗骂小崔氏太会作妖。大伙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之余,亦要诚心赞一声,李家女儿好规矩好礼仪。
萧长空皱眉,他没有想到母亲会在此时刁难新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并没有为瑰月出头说话的意思。
绿蕉、红樱站在门边,不敢言语。但她们知道,自家小姐在新婚第二日就被婆母刁难了!这样不收不敛的刁难,实在有失风度!
世家大族,也是有婆媳不和的,关起门来,你要怎么搓磨儿媳妇,谁还能知道了去?只这新婚第二日,就急赤白脸地在人前刁难儿媳妇,实在是授人以柄的行为。可见,这小崔氏是个心胸狭隘又心无城府的人。
谢氏老夫人斜眼看了看儿媳妇小崔氏,鼻孔里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崔氏就有点绷不住了。谢老夫人语气平和地说:“明白的,知道你是稀罕儿媳妇都看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捏儿媳妇呢。还不快快接了茶盏!”
旁边,早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殷勤地接了茶杯,捧到小崔氏手里,笑盈盈地说:“母亲喝茶,这是新嫂子敬的茶,喝了神清体泰,福寿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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