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郡水军衙署
李铁柱风尘仆仆地走进中军大帐。
“属下见过二老爷!”
李孟春错愕地看着人如其名的李铁柱,不满道:“不是让你留在蕲州保护大老爷一家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孟春说着话,心里却对李铁柱的来意隐隐有了猜测,不由心里一阵烦躁。
李铁柱一胡子碴碴的汉子,期期艾艾地吧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大老爷真是害他不浅啊,他老人家有话对自己兄弟讲,完全可以书信一封嘛,干什么要他李铁柱这么个粗人来“口述”?
他相当的不理解,也是相当的为难,这些话说了,二老爷还能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李孟春见家将这个样子,不耐烦地伸出手,说:“拿来吧!”
眨巴着眼,李铁柱满脸无辜地问:“拿什么呀,二老爷?”
“砰”地猛拍桌子,李孟春大喝:“拿出来,大老爷的书信!”
再眨眼,李铁柱干巴巴地笑着:“呵呵,呵呵,没……没书信。”
剑眉怒挑,眼中风云骤起,水军主帅发威了。
李铁柱再也不犹豫,“噗通”跪下,急喊:“没有书信,真的没有,大老爷让我口述。”
李孟春苦笑,大哥这是怎么了,要发牢骚,竟连书信也不肯写上一封?
“你说吧!”
李铁柱抬头直愣愣地问:“那属下开始说了?”
李孟春颔首。
李铁柱迅速站起身来,酝酿了下情绪,抬手,伸出中指,大声说:“二弟,你们夫妇是失心疯了吗?”
边说,李铁柱边注意着二老爷的神色,见这一句说完,二老爷眉毛都没动一下,李铁柱放心了,下面的话就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你们怎么可以出面奏请立沈蓉为皇贵妃?虽然,沈蓉是我的内侄女,可论亲疏,自然是月儿跟我更亲一些。连我都明白的道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置月儿于何地,置李家颜面于何地?月儿现在可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了!”
气势汹汹地说完这番话,李铁柱赶紧缩手、弓腰、低头,作鹌鹑状,他做好了被二老爷责骂的准备。大老爷说了,一定要这样狠狠骂骂二老爷才行,否则都不能解气。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这个问题不仅是大老爷想知道的,也是东西两府里很多下人、奴婢想知道的,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们的五小姐,小小年纪就把她匆匆嫁了不说,还任她在婆家受磋磨,还帮着外人欺负她!这是亲父母所为吗?真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所以,他李铁柱尽管知道大老爷这个差事不好做,还是没有推辞,因为他是看着五小姐长大的,他都那么喜欢五小姐,为什么五小姐的父母要这样伤害她,他想来弄明白这个问题。
大帐里一片寂静,良久没有人说话,李铁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偷偷抬头去看,二老爷在发呆!
李孟春的内心憋屈极了,他感觉有苦没处说,有冤无处诉,他的心太煎熬了!
失去唯一的儿子,他不难过吗?他当然难过!噩耗传来,他虽然没有像传说的那样一夜白头,但他也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十岁,心都有些枯槁了。可他不能倒,他身上还有李家的责任,还有蕲州的万民,还有夫人与月儿需要他倚靠。
他只有强撑着与各方交涉,把失去儿子的痛苦深深掩埋在内心,他要以比从前更强大更威武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要做一座无坚不摧的山。
可他很快发现,他最大的敌人居然是他自己的妻子!
桓娥自从知道琅儿战死,就陷入了行止无度、方寸大乱的境地。她没日没夜地哭闹,指责着每个人,仿似是大家一起合谋害死了琅儿。她最恨的人居然不是西戎人,不是越皇,不是文后,而是——月儿!
李孟春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敢去回忆那一幕——桓娥居然当众对月儿说了那样的诛心之言,月儿该有多伤心,该有多自责,所以才在那一晚流掉了已经三月有余的胎儿,因为太悲伤抑郁了吧!
桓娥为什么这样偏执地恨着月儿?李孟春实在不能理解,他不怕敌人强悍、狡诈,可是面对痛哭流涕的妻子,他束手无策。
得悉月儿小产,桓娥停止了片刻哭闹,那一刻,他很肯定地从妻子眼里看到了丝歉疚,可仅仅一闪而逝,之后仍是那冷沉如铁的恨意,看得他又惊又怒。
惊怒之下,他出言指责了妻子太过无情,妻子停止呓语,冷冷看他:“你们跟我说她是二月生的,我也信了,因为她当时确实比较瘦小,像是二月生的。可是我娘求表叔给她批命的时候,一时大意,就把她的真实生日写在了书信里。而我,看到了这封信。她——李瑰月,跟我那个失去的孩子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一日,她生,我的孩子死了;现在,她生,我的琅儿也死了!我还不能恨她了?”
李孟春彻底败下阵来,颓然又愧疚地默默走出了房间。月儿何其无辜,造成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应该是他李孟春。是他一时糊涂,铸下大错,伤害了桓娥,连累了月儿,他才是那个罪人!李孟春已经好多天没回玉京的承恩侯府了,一来因为北伐在即,他的确是忙;二来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妻女了。
等到他知道妻子居然上书老太后,请求封沈蓉为皇贵妃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怒了,扬鞭策马赶回侯府质问妻子。
“就算你再恨她,也不至于去帮沈蓉啊,你这样做对你、对李家有什么好处,你疯了不成?”
妻子已经没有哭泣了,很平静地看着他,说:“因为我有求于沈蓉!”
“你有什么能求到沈蓉头上的,你的女婿是新朝皇帝,你的女儿是皇后,你有什么需要求到沈蓉的头上?”
“当然有!”殷桓娥幽幽注视着他,说:“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须求沈蓉!只有她能帮我 !”
他万般无奈地请求着妻子:“桓娥,不要闹了,琅儿走了,月儿是他的妹妹,他那么爱护月儿,你就是看在琅儿的面子上,不要再伤害月儿了,当我求你,好不好!”
他以为这样苦苦请求,多少能打动妻子,不想妻子脸色铁青地倏然站起身,厉声质问着他:“李孟春,你心里只有李瑰月这一个女儿吗,你唯一的儿子尸骨还在南藏那污秽不堪的草塘子里,你为人父的,居然这么狠心,就任琅儿在那里日晒雨淋吗?”
他刹那如遭雷击,痛楚溢满胸膛,他嘶声道:“桓娥,我的心也在日夜煎熬啊,所以我才归顺了新朝,想打去江北,赶走西戎人,迎回我们的孩子。”
英雄垂泪,慈父泣血也不过如此吧,桓娥还是动容了,夫妻俩抱头痛哭,良久后她抽泣地说:“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夫君,沈家商号遍布天下……我去求沈蓉,求她让沈家商号的人去找找琅儿的遗体。琅儿已经那么可怜了,我们做父母的,难道这么点小事都不能为他做吗……沈蓉的要求就是要我出面上书老太后,请封她为皇贵妃而已!”
他又怒了,仿佛有火在心里烧,他愤怒地摇着妻子的肩膀,道:“沈蓉的话你也信,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不知道吗?明明就跟琅儿有了婚约,她却早跟新帝有了款曲,这样负情薄幸的女人你也相信,你的脑子给猪吃了吗?”
殷桓娥奋力推开了他,尖利地嚷道:“不许你这样说琅儿的爱人!沈蓉……她说她是被萧长空强迫的……她不想这样的,她说她愿意派沈家在江北的人去找寻琅儿的遗骨!”
他的双手就这样无力地放下了,再也抬不起来,人最可怕的是自欺欺人,桓娥已经偏执到可怕,自欺到无脑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桓娥还在后面凉凉地补了一句:“李孟春,你要是敢坏我的事,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新帝的皇后其实是个——奸生子,到时候,她面对的就不是皇贵妃了,而是后位不保和天下侧目了!”
当时,他还是回了一句桓娥:“我但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二老爷,二老爷!”
李铁柱干站在那里,看着李家的二老爷发了半天的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得出言提醒。
“大老爷说了,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他可不依!”
挑了挑眉,李孟春苦笑道:“知道了,我一会儿书信一封,会细细解释此事的!”
旋即,李孟春亦苦口婆心地对李铁柱说:“你也回去口述一下我的意思,这些话也不好写在信里,你就代我跟大老爷说了吧,叫他一定要约束好侄儿们。侄女们都不如何出门还好些,侄儿们年轻爱闹,最容易被人利用当枪使,可千万莫着了那些坏人的道儿。”
李孟春在那里殷殷叮嘱着,一抬头,看到李铁柱一脸尴尬地看他,不由心里一突,问道:“难道已经有事儿了?”
李铁柱讷讷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说:“恐怕已经惹事了,还是两件事!”
“什么?!”
蕲州最靠近惜河的小镇叫香兰镇,镇上的居民有不少靠惜河打渔为生。有个叫施全贵的老人在惜河里打了一辈子的鱼,他家的房子都是紧邻惜河建造的。
有天早上,施老爹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群中直嚷嚷:“龙王爷显灵了!龙王爷显灵了!”
就有多事的人拉住施老爹问:“全贵叔,这一大早地,您老瞎嚷嚷什么呢?”
施老爹就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昨天晚上起来出恭,看到惜河里金光闪闪的,把半边河水都照亮了,一定是龙王爷出来显灵了!”
“切”,人们一阵起哄,纷纷摇头摆手地表示不信,施老爹急了,赌咒发誓地说:“是真的,是真的。我老施是信口胡言的人吗?我都做了记号了,离我们家那木屋子并不远的惜河里,那个地方于别处不同,打着水旋儿,下面一定有宝贝!你们若是不信,我——领你们去看看。”
哪里的地方上没有几个闲汉?闲汉们听说有热闹可看,那是欢欣鼓舞,一路呼呼喝喝就去了惜河边。这样一来,也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但凡有点儿闲工夫的,不论男女老少,也嘻嘻哈哈跟过去看热闹。众人将手搭在眼前,极力向施老爹指的地方看,那里差不多快到河中心了,流水到此的确打着旋儿,下面似乎有旋涡或是极大的某种物体,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稀奇。更见不到施老爹所说的闪闪金光。
有人就起哄,开玩笑说:“诶,全贵叔,是不是你家屎盆子掉进去成精了,如今要找您老报恩来了,你老啊——福气来罗!”
施老爹气得老脸紫红,赌气道:“你们这些王八犊子,老施我是这样无中生有的人吗?这样,你们不信也罢,咱们来见个真章,我这就下水去捞,有宝贝算我老施的,没宝贝,我……我……我请你们喝酒。”
这好啊,众人哪有不答应的,有热闹看,说不定还有酒喝,何乐而不为呢!就怕老施头说得好听,根本就掏不出买酒的钱,忽悠大伙而已!
众人边等边嗤笑着说,大不了喝不成酒,怎么也得排揎老施头几句。
不多时,施老爹在河面露头了,他大声喊着:“真有东西,太大了,来几个人帮忙!”
嘿!真有宝贝?
“噗通”“噗通”,立刻就有好几个精壮小伙子跳下了水。
众人出力,费了些功夫才把那个东西捞了上来。
李孟春问:“是个什么东西?”
李铁柱比划着说:“一个磨盘大小的石头,莹白如玉,隐透金光。”
李孟春蹙眉:“这大不了就是块白玉,有何稀奇?”
李铁柱说:“这当然没有什么稀奇了,可这石头若能发出阵阵幽香,稀奇不稀奇?若是这石头里面还有字,这稀奇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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