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宫在规制上完全无法同金华宫相比,但麒麟宫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古董、墙面的字画、中堂的屏风……这些,据说都是新帝亲自所选,无一不是当今名士的精品或是前朝的古物,且这些东西无一不是清雅高旷的绝品,新帝对贤妃的用心尽在其中。
此刻,贤妃也慵懒地依靠在一架木雕的美人靠上。她自来身体孱弱,有孕后孕吐得厉害,整个人就更加一副随时要羽化飞升的态势,唬得身边人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这不,近夏的光景,下人们仍然只敢让贤妃靠在铺了柔软狐狸毛的垫子上,即便这样,贤妃还间或娇柔地咳嗽两声 ,只吓得下人们恨不得给她上个手炉才比较保险。
“都有哪些人去看过了,说与我听听!”
贤妃红唇轻勾,显示心情还不错。
给贤妃捏着小腿的宫女抬起头,一副秀气机敏的样子。她依旧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给贤妃捏腿,嘴里脆生生地回道:“呵呵呵,可热闹了,北苑的谢太妃同赵太妃的人都去看了,宁寿宫的秦嬷嬷甚至要进去金华宫请德妃,被承恩侯夫人阻止了,侯夫人居然还说且让德妃娘娘好好休息,娘娘休息好了,自然会见她的。”
玉宁是贤妃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自从新帝登基,崔家看到了贤妃的价值,就商量好了以举族之力来协助贤妃,因为贤妃极可能是使崔家重新振兴的契机。崔百发对此事尤其热心,给贤妃身边网罗了不少的人才不说,他在宫外也尽心竭力地为贤妃做了很多的事情,全都是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勾当。崔百发肯定比自己那无能的父亲用着趁手,但贤妃也用得十分忧心。就比如眼前这个丫头,相貌虽然只是一般清秀,可那大眼睛骨碌碌转着,似乎有一百个心眼在动着。尤其是皇帝过来的时候,这丫头特别的殷勤热络,看得出来,新帝已经很喜欢这丫头了。如此善于笼络人心,贤妃真怕有朝一日被她反噬!她有些烦恼地抻了抻腿,惹得玉宁迭声询问是不是她按重了,令娘娘不适了。
崔贞儿假意嗔了玉宁一眼,柔声道:“没有,力道刚刚好!只不过是我腿麻了,想抻抻而已,你继续讲。”
崔贞儿问:“皇后呢,皇后的人有什么动静。”
“没有呢!”玉宁也一副很难理解的样子,迟疑道:“凤仪宫里的没有任何人前去看,皇后是……恼了承恩侯夫人吗?”
“哼!”崔贞儿从前挺羡慕李瑰月,羡慕她出生在有权有势、名声又好的李家,羡慕她可以一举成为萧长空的正妻,可现在,她几乎有些同情李瑰月了。
谁摊上这样一位母亲,能有好心气儿?不说帮自己女儿一把,居然反帮起女儿的对头来,这是亲娘能做的事儿吗?
突然,崔贞儿猛地坐了起来,吓得玉宁面色煞白,以为自己不经意间惹恼了贤妃娘娘。眼前这位主子一向娇柔,还怀着身孕,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一宫的奴才只怕是要拿命相抵了。新帝看似想做个仁善的君主,可他在长沙杀人如麻的传言还是隐约传了出来。这些被杀的人有些是琼楼余孽,更多的据说不过是在皇后蒙尘长沙时见到过她的人而已!
崔贞儿可不管玉宁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她甚至还有些得意。皇帝长久的眷顾才是她富贵平安的保障,这些个也想攀龙附凤的丫头,也该有些顾忌了,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成为皇帝的女人,比如纹秋,坟头的草应该都长得老高了。
崔贞儿不动声色地寻思着她方才一闪而过的猜测,思量着这种猜测的可能性。
未几,她摇摇头,还是觉得这样猜测未免太匪夷所思,干脆放下了这一节。瞥了眼还心有余悸的玉宁,她才漫不经心地问:“之后呢,德妃见侯夫人了吗?”
玉宁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答:“见了,承恩侯夫人被请进去,两人谈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来,侯夫人还是去了凤仪宫。”
“噢?”崔贞儿抚着肚子,极有兴致地问:“她们娘俩谈了什么,可探查地出来?”
玉宁低下了头,怯怯地说:“这倒没有……您知道的,凤仪宫中,不是皇后自己的人,就是德妃安插的人,我们很难探听到具体情况。不过……”
“不过什么,你尽管说,本宫自有判断。”
“承恩侯夫人离开凤仪宫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很不好,显然她与皇后的谈话是不欢而散的。”
崔贞儿挥手让玉宁她们退下,她自己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方才的那个猜测。
贤妃的眼中有些东西在明明灭灭,看起来阴狠又残忍,倘若萧长空此刻在此,一定要大失所望,他清淡如菊、高雅出尘的贞儿居然会有这样阴鸷的表情!
新帝自然无法知道他的白月光私底下是什么样的面貌,因为崔贞儿呈现在他面前的永远都是温婉、恬淡的神情,是与世无争的淡然。
此刻,新帝也无暇多想其他的,他出现在了久未出现的凤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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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坐,居然是相对无言!这种沉默令萧长空尴尬,他想找些话题,来解除这种尴尬,可他惊心地发现,如今跟妻子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有些禁忌的东西在里头,只会让尴尬更加尴尬。
皇后倒是看起来泰然自若、淡然无波,她为何能这样平静?
这倒让新帝找到了话题:“岳母大人她身子可大好了,听说她今日进宫了?”
李瑰月挑了挑眉,她母亲进宫一次,竟然牵动了这么多人的心?
其实,母亲将将进宫被沈蓉拒之门外,她立刻就知道了。沈蓉自以为出钱修了章台宫,无偿为皇家提供奴婢,她就占尽了先机?其实,就是在这些她自以为的她的人里面,也有九家的人,而九家现在想帮的人是她李瑰月。所以,她看似在后宫孤立无援,其实消息灵通得很。正因为消息灵通,也令她苦恼,因为她也第一时间知道了她母亲的行径。当朝皇后的母亲,进宫后并不是去看她自己的女儿——当今皇后,而是苦等在德妃宫外请求接见。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实。母亲,在沈蓉宫外站了不下一个时辰,其间,各宫都有派人前去看热闹兼打探消息。以母亲的心高气傲,居然也能忍受下来!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是连前大越皇后文秀鸾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她居然在德妃沈蓉的宫外做低伏小,这太匪夷所思了!
同时,新帝也在想着他的心思。德妃这个人让他不能割舍,除了因为她不遗余力地出钱出力支持新朝,也因为她一心为他的赤诚。比如今日,她就主动向他坦诚,她会见承恩侯夫人,双方谈话的内容。承恩侯夫人想求德妃娘家在江北的伙计,去藏南,为李琅收拾遗骨。
德妃当时灵机一动,就对承恩侯夫人说,若是侯夫人能劝服皇后娘娘,主动透露仙山宝藏的秘密,不但为新朝立下大功,她也好有理由继续为寻找李琅的遗骨出力。
思及此,萧长空还是皱起了剑眉。德妃的心意是好的,但她的话是建立在皇后知道仙山宝藏的前提之下。这样未免有些武断了。断魂崖底的情形,他亲自去看过,不过些残垣断壁,真的没有宝藏的踪影。他不甘心之下,还派人掘地三尺地搜寻,的确没有半分收获。
“多谢陛下关心,母亲身子已经大好了!”
皇后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皇帝的思绪。皇帝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皇后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他很不舒服。
谈话有些进行不下去了!皇帝就是有心安抚,皇后却并不屈就。
气氛一时更加的冷肃。
恰此时,魏嬷嬷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她墩身请示道:“晚膳时辰到了,陛下、娘娘要传膳吗?”
新帝神色缓和些许,他浅笑道:“传膳,朕要与皇后小酌几杯,皇后,你看可好?”
魏嬷嬷喜形于色地下去吩咐了,她是接替贺嬷嬷的,同样是老太后派过来的。谢老太后是绝对不允许后宫完全被德妃把控,就派了她来凤仪宫做掌事嬷嬷。原本正宫皇后的掌事嬷嬷是后宫非常尊贵的女官,奈何帝后好像失和、离心甚深,她为此忧心不已。帝后间这样,她还哪里有前途可言!就是中宫嫡妻,没有皇帝的眷顾,日子也会非常难过的。看看,陛下都多少天没来凤仪宫了?那些新进的美人已经开始不把凤仪宫放在眼里,竟聚在一起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话来!
幸好,陛下终究没忘了发妻,今日主动来了凤仪宫中。但——魏嬷嬷人老成精,帝后之间,这气氛不对啊!
于是,魏嬷嬷有心进殿打探一下虚实,若帝后间实在无可救药,她可得早做打算了。进了殿中,魏嬷嬷只这么用眼一扫,就看出来,皇帝有心讨好皇后,只皇后似乎是不为所动。这怎么行?她得想想办法才好。
热菜、冷盘上了一大桌子,这排场,自然是比在萧家时胜过不少。但李瑰月没有心思品尝美食,皇帝在场,令她有如坐针毡的感觉。曾几何时,他同萧昊明就是这样的情形了?大周新后想来也几许唏嘘,她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皇后,承恩侯夫人进宫,可有说什么?”
新帝端着金杯,低垂着眼睑,轻声问。
“没有什么,就是问我,在断魂崖下,可有发现什么?”李瑰月也不隐瞒,直接就告诉了皇帝她与母亲的对话。因为她就算不说,皇帝也能知道,既如此,那何必隐瞒呢!
“噢?岳母她——为何有此一问?”
李瑰月在桌子对面,看了一眼皇帝,平静地说:“她问我,可发现了什么宝藏没有?”
新帝执杯的手紧了紧,身子坐直了些,佯装无所谓地说:“呵呵,自然是没有的!那下面,除了一堆破烂,什么都没有!”
李瑰月总算明白了,不光母亲关心崖底有没有宝藏,就是皇帝只怕更是迫切地想知道宝藏的情况。难为他憋了那么久,今天才问出来。“确实没有什么宝藏!我不知道沈楼主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掉下去后,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皇后的回答在新帝的意料之中,然而他的凤眸还是几不可见地闪动,这同样是他十分在意的一件事情,至今依然耿耿于怀。
“听说,与你一起掉下悬崖的,还有琼楼的鬼童?”
皇帝的问题意味不明,李瑰月的心里亦是微动。然而她尚来不及理清思路,皇帝的声音又起。
“说来,皇后总是能遇到贵人,听说去年,在思飞台上,同样有人为了救你,不惜跳崖。她真是巾帼英豪啊,呵呵。”
皇帝说的是称赞的话,却听来干巴巴的,不甚有诚意的样子。
李瑰月皱眉,严肃地更正道:“思飞台上,墨织姑娘的确是舍命救我。至于鬼童么——只能说他同我一样倒霉,掉到了崖下而已,算不得是为了救我吧。”
皇后这样的态度,并不能使新帝释疑,他看着酒杯,不紧不慢地说:“可朕听说,先前鬼童就颇为照顾皇后同听雪。”
李瑰月冷笑,此时若是随便认同皇帝这番言论,只怕今后再也说不清楚了。皇帝真的不是在挖坑让她跳?
大周新后并不示弱,定定盯着皇帝,她问:“不知陛下听谁说的?”
萧长空一愣,旋即道:“朕自然是有途径的,怎么,他们说得不对?”
“自然不对!”
皇后怒形于色、义正词严地说:“陛下怎能听信这样的挑拨之言,这不是在暗示我同琼楼沆瀣一气吗?陛下,今日妾身索性言明,当日,有人致信于我,言说沈姐姐……德妃被劫持,我担心她的安危和闺誉,才独自前去赴约的。呵呵,没有想到……”
新帝一愣,原来,这件事还有这样的曲折。皇后的话,他是信的,因为他深知妻子当初是怎样地信任沈蓉。原来,皇后并不是无端出走以致被俘的!他的心就有些小小的雀跃。
“朕不是也没有相信他们的话嘛!”
新帝讪讪,随即,他又问:“那据你所知,鬼童会不会有所发现?”
“这陛下要去问沈楼主,而不是问待在深宫中的我!”皇后的话依然很不客气。
一再碰钉子,新帝放下酒杯,脸色不豫,他站起身来,索然无味地挥了衣袖,说:“皇后好生休养吧,朕还有事忙,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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