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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为君尽
    沈令仪不再说话,站在露台边缘,远眺底下的太液湖。天风将她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似乎要乘风飞去的样子。

    李瑰月有些担心,想上前说点什么,童老却拉住了她,并冲她摇摇头。

    良久后,沈令仪突然回头,先看童老。

    “回龙山那次,还要多谢老哥救我脱困。”

    童老摆摆手,豁达地说:“不值一提。倒不知沈夫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沈令仪凄然一笑并不作答。

    她又去看李瑰月:“李家丫头,凤仪宫里,他们突然闯进来……我本无心为难你,只想劫持萧长空脱身而已……”

    “我知道,是我自愿换萧长空被劫持的。”

    李瑰月的笑也很寂寥。

    那夜,她等沈令仪赴约,双方见面尚不及说几句话,廷尉司的林司卿就领着大批人马闯入了凤仪宫。未几,新帝萧长空、德妃沈蓉、贤妃崔贞儿居然呼啦啦全都到场。事情很明白,他们在围捕沈令仪,只有她这个大周新后不知道而已。

    沈令仪是能飞天遁地的高人,哪里会怵这样的阵仗。在众人明火执仗想要一举拿下她的时候,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劫持了新帝。

    羽箭森森,长刀霍霍,全都对向沈令仪,却没有人敢动手。沈令仪两指如铁钳一般掐着新帝的喉咙,谁敢造次?

    这危急时刻,是新后提出愿意替代陛下作为人质,理由是她身段娇小,更利于沈楼主劫持。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有人愿意替换下皇帝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若继续放任皇帝被劫持,新朝上下还有何颜面可言。

    李瑰月沉稳地接近沈令仪时,皇帝还是挣扎地吼了一句:“月儿,别过来!”

    李瑰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接近沈令仪。

    当李瑰月走到离沈令仪一臂距离的时候,沈楼主突然出手,一掌将大周皇帝击向众人,与此同时,她一把扯过大周新后,拉着她飞掠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宫廷侍卫同廷尉司司丞们呼啦啦拥上前的时候,连沈楼主的一片衣角都没够着。

    李瑰月只听到萧长空凄惶地高喊:“月儿!”

    但她没有回头。也好,不如随沈令仪出去透透气,这皇宫里太闷了!

    沈令仪似乎十分了解李瑰月的心境,并不深入这个话题,反而说:“你知道那个林深重为什么能追我追到凤仪宫吗?”

    这个问题早就存在李瑰月的心中了,新朝建立后,林深重升任廷尉司司卿,这绝对是个备受萧家信赖的官职,然而再信任,也不至于让其在内廷长驱直入。

    如此想来,当是新帝给了林大人这个特权!

    沈令仪抚着自己的胸口,苦涩地笑着:“我以为我这副身子不惧寒暑,也不惧毒物。确实寻常药物也对我毫无作用,但是……”

    李瑰月一凛,听沈楼主这口气,莫非她中毒了,而且中的是一种非常稀有的毒?

    “咳咳”沈令仪按着胸口咳了两声,李瑰月这才发现她气息粗重了许多,背也比从前佝偻。

    “说来可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可是害我的却也是我孩子的后人!”

    这话的意思,李瑰月听明白了,莫非是沈楼主的后人对她这个“老祖宗”下毒了?

    “你道我为什么从回龙山上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服食血食了?因为我的后人就在给我的血食里下了毒,你同鬼童跌下山崖,我没有去追,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毒发了!否则,就凭区区山崖,又怎能难住我。后来,萧长空发重兵围山,我差点儿被擒,多亏这位童老哥搭救,我才能从回龙山脱困的。”

    沈令仪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居然就气喘吁吁了。李瑰月诧异极了,凭沈楼主的能力,哪里会说几句话就出现这样虚弱的现象,看来,她还真是中毒了!李瑰月诧异的是,沈令仪这样老怪物一样的身体居然也会中毒?

    然而,更令李瑰月惊异地是,就这么会儿功夫,沈令仪似乎已经虚弱到站也站不住了。李瑰月惊得就想上去扶她。

    反而是沈令仪无所谓地笑笑。她慢慢滑坐到地上,匀了匀气息,才朝李瑰月招了招手。

    “李丫头靠近些好吗,远了老婆子说起话来费劲。”

    李瑰月讷讷上前,索性也挨着沈令仪席地而坐。只童老还在不远不近处站着,像是在守护她们,也像是不愿意参与进来的样子。

    “李丫头,我该给你道个歉,我们琼楼追杀了你几次,虽然你无事,但毕竟有人为这些事丢了性命。我不想说其间有什么曲折、误会,我是琼楼之主,自然是要对此负责的,对不住了!”

    李瑰月的脸僵硬着,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琼楼的追杀的确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见她这样子,沈令仪也不再多言,她昔日是一朝国母,后来也是江湖枭雄,自有她的傲气。

    “呵呵,看来这次是好几家联手,想置我于死地啊!”

    沈令仪勾着唇角,满是讥诮。

    李瑰月无言,事实胜于狡辩!有人提供了毒药,有人哄骗沈令仪服下毒药,有人锲而不舍地追捕沈令仪,这些都足以说明,的确是有好几家联手,非要弄死她不可!

    “呵呵,伦儿都死了好几十年了,他的后人的确不需要我这样一个老怪物在上头指手画脚了,我……能理解。林深重么,自然是听萧家的吩咐办事……只是这种诡绝的毒药是从哪里弄来的?莫非是医家的……”

    李瑰月赶紧举臂作发誓状,道:“您相信我,医家绝对不会参与这种事情里头,如果有……他们一定会告诉我的。”

    沈令仪点头:“这样说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崔家那丫头也参与了,听说,崔家珍藏了很多绿植的根茎或是种子,具有各种神奇的功效……”

    说到此处,沈令仪倒笑了起来,她道:“德妃贤妃平时斗得厉害,在对付我这件事上,倒是出奇地一致。”

    “罢了!”沈令仪倒是洒脱,她平静道:“李丫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萧俊臣用血腥残忍的秘法控制了沈令仪后,就指使她建立琼楼,豢养杀手,专门听候萧家调遣,去刺杀一些萧家不便出面的敌人。与之交换的就是萧家每个月为沈令仪提供加入特殊药物的婴孩心和处子血。

    自从有了琼楼这个杀器后,萧俊辰就把他家的暗黑军转为暗卫,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全部由琼楼去做。

    “我都不记得我帮他们杀了多少人了,开始时是在大越朝廷里的一些政敌,后来他牧守荆州,但凡江南地面有哪个对他不敬,他就让我去杀了那个人。此外,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毒香,其实也是萧家经营的,而且经营好多年了。这个东西,虽不是立时致命的毒物,然而服用一两次就能上瘾,上瘾之后,再无可救,萧家凭此获得巨利,可想而知,也害死了多少大好人命。”

    听着这些骇人听闻的话,李瑰月先是震惊,继而手颓然地跌到地面也恍若未觉!

    萧家背地里居然干了这样的事?!

    李瑰月觉得脊背隐隐发寒,这若是真的,又是一种怎样的罪孽?!可今时今日,沈令仪还有必要撒谎攀咬吗?!

    “这就是他们发兵剿灭琼楼以及必须置我于死地的原因,因为我太知道萧家背地里的龌龊了!”

    李瑰月有些失神,可沈令仪并不容她继续发呆,拉了瑰月的手,继续说道:“有件事跟你还有些关系,你外祖母娘家满门也是萧俊辰灭的,那件事我没有参与,是一次萧俊辰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天啊,李瑰月已经有些眩晕了,外祖母的父母,刘表舅的全家,居然是萧昊明祖父杀害的!

    “你……你……说的都属实?”瑰月颤声问。

    “真不真,你心里不十分清楚么!”

    沈令仪定定看着这个小姑娘,其实她也不忍心戳破这些,戳破了,小姑娘还怎么做这萧家的媳妇,大周的皇后?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李瑰月喃喃自语,想到外祖母对她的殷殷关切、满腹慈爱,她羞愧地落下泪来。老天真会作弄,她居然跟外祖母家的灭族仇人之后做了夫妻!

    “该说的我都说了,李丫头,童老哥,我很高兴,在我最后的时刻,是你们这样的人在陪伴我!”

    清冷冷的声音,如同一滴水滴入焦躁的心田,李瑰月一个激灵,沈令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为什么那么奇怪?

    “沈……夫人,您要干什么?”

    李瑰月发觉,沈令仪的身体已经十分贴近露台的栏杆了,她的上身已经微微向外探出。

    沈令仪回头,笑了。

    这一笑,跟从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完全没有厉戾二气,就是一个平凡的老太太在真心地发笑。

    李瑰月愣了,沈令仪的转变令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怕是连十八层地狱也容不下我了!”

    沈令仪又扭头去看下面的太液湖,去看那心形的红莲阵,满脸凄凉:“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来世,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还能遇到吴沛!”

    李瑰月上前几步,急切道:“沈夫人,您不要做傻事,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只要弃恶从善……”

    “呵呵,你说不下去了吧?我这样的人,弃恶从善又如何?还不是要死!我的罪孽,凌迟个十次八次也不为过了。可我毕竟曾经是南楚国母,就让我体面些走吧!”

    道理谁不懂,但此时此刻,李瑰月还是很同情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女人。尽管她比旁人多活了无数的岁月,尽管她曾经恶贯满盈,但说到底,她也是在痛苦中煎熬,说不定,她活得比任何人都痛苦呢!

    “李丫头,谢谢你!听我一句劝,无情不伤,无爱不恨。你——好自为之!”

    说“好自为之”时,沈令仪的身体已经直直朝琼楼下坠去。

    “啊!”

    李瑰月猛地冲过去,却什么也没够着。

    “罢了,丫头。你不要难过了,她说得对,这也算是她最体面的死法了。被那些人捉到,只怕是难以善了。这里是吴沛离世的地方,她大约早想好了在这里结束生命,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慰藉呢!”

    李瑰月还是怔愣地望向下面,因为琼楼太高了,下面又花木繁茂,她看不清沈令仪具体坠落在哪里,更不能看到她坠落后的凄惨模样。

    “算了,她那样高傲的人,是不希望你看到她死后模样的。这段公案到此算是落幕了,原来传言不可尽信,事实居然完全跟传言相左,令人唏嘘!”

    李瑰月这才扭过头来,看着童老,问:“童老,您是怎么知道‘光明之匙’的用法的,莫非您也是蓝血人?”

    “嘿!你这姑娘说什么胡话呢?我老人家怎么会是蓝血人呢?”

    李瑰月一双眼睛幽幽看着童老,道:“是蓝血人也没关系啊,至少像张夷光,就是一个很有责任、有担当的蓝血人!”

    “哎呦,真不是!那什么,你是不是非要我老人家割脉自证,你才相信我的话啊?”

    童老向来老神在在,这次居然有几分急了。

    “您认识鬼童?”

    “啊?什么鬼童?”童老一愣,随即头摆得飞快,雪白的胡子随之飘飘扬扬,愣是透出了几分喜感。

    “不认识就算了,他那副面孔本来就未必是真的……算了,我也不追问您怎么知道使用‘光明之匙’的方法,也不问您当初为什么正好救下沈令仪了。但有一点您必须告诉我。”

    童老讷讷:“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啊?”

    “你现在到底是在为谁办事?从前您好像是萧家的人,可最近,您干的事儿……好像不是萧家指使的吧?”

    童老如释重负,笑呵呵地说:“这能说!能说!我老人家早就不帮萧家办事了。我现在——是在帮九家的少主办事。我是他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