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蕉奔到内殿，眼前一幕，令她再次泪如雨下。

    小姐赤身**地蜷缩在床角，凌乱的青丝下，是大大小小的淤痕。

    绿蕉颤抖着手，看到如破败玩偶般的小姐，她都不知道如何下手为她清理。

    “绿蕉，你附耳过来！”

    倒是瑰月先开口吩咐了。

    绿蕉赶紧抹了眼泪，靠近小姐。

    “你吩咐她们给我备水，我要沐浴，再唤红樱过来，我有话要问。”

    “是！”绿蕉抽泣着下去办事。

    李瑰月则无所谓地拉了被子盖住身子。

    直到浸在浴桶里，李瑰月才感到浑身的酸痛缓解了不少。

    “唔”了一声，瑰月才扭头道：“好了，你也别学绿蕉，就知道哭了，说说情况吧，她们可安顿好了？”

    红樱一机灵，才想起来有大事忘了禀报了！她赶紧趴伏在浴桶边，小声禀报着。

    “贺嬷嬷走了，她说寿宁宫发生了如此大事，若发现她不见了就麻烦了，她必须先回去，等寻好了万全之策……”

    “哗啦”一声，李瑰月立刻改靠为坐，她紧张地问：“她没有带走另外一个人？”

    红樱讷讷道：“贺嬷嬷——杀了魏嬷嬷？”

    “怎么回事？”李瑰月猛地扭头问。

    红樱凝目陷入回想。

    红樱领着贺嬷嬷同“宋嬷嬷”依旧从北窗退出，此处去后殿厢房最为方便，多数人都被允儿领去前面接驾了，他们也不怕被人看到。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红樱，他们都去接驾了，你们三个在干什么？这是谁……呦，是贺嬷嬷啊！”

    魏嬷嬷显然是又被皇帝的去而复返惊醒了，脸上尚残存着没有睡好的怨色，她并没有奇怪如此深夜，寿宁宫的嬷嬷怎么会出现在凤仪宫中。她感兴趣的是贺嬷嬷身后的人。

    魏嬷嬷有些小心思，她敏锐地发现帝后间似乎罅隙难填了，恐怕凤仪宫今后不是什么能飞黄腾达的好地方。她就耍起了小心思，偷偷跑回寿宁宫，哭诉她是如何如何想念老太后，央求老太后开恩把她调回寿宁宫云云。

    魏嬷嬷眨巴着眼睛，凑近这个面生的妇人：“这……莫非……”

    话没说完，她“噗通”倒地，不省人事了。

    红樱惊诧莫名，贺嬷嬷身手这么好？她这是什么意思？

    “嬷嬷您，怎么把她打晕了？”

    贺嬷嬷什么话也不说，轻轻松松抱起魏嬷嬷，就示意身后二人赶快跟上她。

    厢房里，浓烟恶臭中，红樱见鬼似的看着魏嬷嬷的尸体化为一摊血水。贺嬷嬷用的莫非就是江湖传说的化尸水？世上真的有这样神奇的东西？

    颤抖地指向贺嬷嬷，红樱道：“你你你……”

    她太激动和惊异，竟半天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贺嬷嬷不理睬她，随便在室内找了件旧衣服，团吧团吧，就伏地擦起地上的血水来。

    “没时间细说了，你告诉娘娘，凤仪宫中不能随便多了一个人，我将她——”贺嬷嬷指指身后的妇人道：“我将她易容成魏嬷嬷的样子，她今后就是凤仪宫的掌事嬷嬷。记住了吗？”

    那血水很好擦拭，贺嬷嬷三把两把就完事了，就去捯饬那个妇人的脸。

    什么叫鬼斧神工，红樱算是领教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就又看到了一个活的魏嬷嬷。只是，真正的魏嬷嬷虽然平时贪财好责骂小宫女，到底是条性命，就这样没了，红樱还是挺不落忍的。

    仿似看穿红樱所想，贺嬷嬷边打量她的作品“魏嬷嬷”，边斜觑着红樱，道：“她不是什么好人，有好几条人命丧在她手里呢，你不必心怀不忍。”

    “噢！”红樱讷讷应着，贺嬷嬷跟她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及魏嬷嬷长，但红樱还是比较信任贺嬷嬷。毕竟当初贺嬷嬷肯冒死为小姐挡箭，这情分能一般吗？况且，今夜发生了许多大事，虽然她不知道详情，可贺嬷嬷和她带的人是小姐交托安顿的。小姐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是她的信条。

    贺嬷嬷抱臂，仔细欣赏了下她自己的作品，满意点头，然后自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魏嬷嬷”。

    “方才她说话的腔调你听清楚了吗？”

    “魏嬷嬷”点头，但并没有说话。

    “这是变声丸。你服下后，尽量模仿她的腔调说话就行，不要不敢发声，你越畏畏缩缩，越容易引起人的怀疑，你像她从前一样嚣张跋扈、好多管闲事，越没有人敢怀疑你，懂了吗？”

    “魏嬷嬷”又点头。

    “红樱，”贺嬷嬷又扭头对红樱说：“麻烦你尽量详细地给他说说魏嬷嬷每日的行止，让她大体知道就行，只要不去老太后宫里，其他人并不熟识她，应该不会露馅。”

    “好的。”红樱拧着眉看“魏嬷嬷”，迟疑道：“那若是老太后叫她去问话呢？”

    “呵呵呵，老太后烦她还烦不过呢，本来就是派她来监视你主子的，偏她总想回去寿宁宫。”

    红樱撇嘴，这个魏嬷嬷捧高踩低的性子，她们早就知道了，都不喜欢这个人，原来人家魏嬷嬷还不想在凤仪宫待呢！

    “我要走了，寿宁宫发生大事，久不见我露面，必然惹人怀疑。告辞！”

    然后，贺嬷嬷说走就真的走了，只留下红樱与“魏嬷嬷”大眼瞪小眼。

    李瑰月气得一拍水面，怒道：“她倒好，我宫里的管事嬷嬷，她说杀就杀了？就算人家是罪有应得，可这突然就换一个人，还是个……罢了，那你给这个新魏嬷嬷说了凤仪宫里的情况吗？”

    红樱不迭点头，道：“说了，说了，这是个聪明人，我一点就透，方才就叉着腰，吩咐这个干这个，吩咐那个干那个，好不威风，谁都没有起疑呢！”

    这么能适应？还完全没有露馅？

    李瑰月还是不敢相信，她迟疑地问：“那……她的声音，有没有很奇怪？”

    “没有啊！”红樱迷惑不解地问：“有什么奇怪的？她声线跟魏嬷嬷的确差不多，加上她把嚣张、爱挑事儿表现得淋漓尽致，谁还敢自找不痛快，去怀疑她呢。”

    李瑰月放下肩膀，将头靠在浴桶边沿，怅惘道：“我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寿宁宫里，祖孙间枯坐了好一会儿了。

    谢老太后捻着佛珠，斜瞥了眼孙子，终是歉然道：“我也没有想到，关得这样隐秘，我还日日在外面守着，居然还是被人发现了。”

    萧长空摆手道：“也怪不得祖母，是这些人太无孔不入了！”

    这样敷衍的开脱，自然不能令谢老夫人释怀，她继续解释道：“当年，你父亲有把柄落在文秀鸾这个女人的手里，他为了自保，就掳来了云意……”

    萧长空倏忽抬头，疑惑地问：“这个云意莫非也知悉文家的把柄？”

    谢老太后停止了捻动佛珠，笃定地说：“是的，他手里有文家的把柄。”

    叹息一声，谢老太后继续道：“当年，你父亲……奉昌平帝之令，伪造徐定坤叛国的罪证……这些事文秀鸾一清二楚，而这个云意是她的心腹，自然也是知道的。后来你父亲看这样不是个事儿，只怕将来受文秀鸾挟制，就生了些心思，默默关注文家许久，正好就发现了文后的一个天大秘密。”

    “秘密？”萧长空拧眉问：“什么秘密？”

    “呵呵呵，”谢太后满脸讽刺地说：“事关北边的正统！”

    萧长空越发迷惑了，什么叫事关北边的正统？

    “咳，”谢老太后干咳了一声，才道：“因为留心，你父亲也发现了一些文后的丑事。比如她虽为乾泰帝的妻子，暗地里却跟自己的公公昌平帝不清不楚，这个文意，其实……也是文秀鸾的情人。”

    “什么？”萧长空错愕地张大嘴，原来萧家一直关着的人竟然是文皇后的情人！旋即，他略有些好气地道：“这有什么用，顶多说明文皇后这个人私德有亏！”

    谢老太后瞄了眼孙子，有些尴尬的说：“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了孩子！”

    萧长空霍然站起身来，他是个聪明人，连接祖母的前言后语，他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

    “您是说，五皇子姬无忧，他……是文秀鸾与文意的孩子？”

    谢老太后点点头，证实了孙子的猜想。

    文皇后向来与乾泰帝不和，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然而，文皇后胆敢跟外男生下孩子，这太匪夷所思了！

    “祖母，这样隐秘之事，文家怎会让我们得知呢？一定会包藏地好好的，任谁也发现不了才对。”

    谢老太后放下佛珠，盯着孙子道：“任何秘密，只要你肯去下功夫留心，就会发现破绽，是人，就做不到不露蛛丝马迹。你父亲先发现文秀鸾与昌平帝有染，与乾泰帝夫妻关系相当淡漠，后来姬无忧出生，你父亲私下猜测，这孩子不知道是昌平帝的还是乾泰帝的，可他仔细一看，孩子既不像昌平帝，也不像乾泰帝。眉宇间道像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孩子像文意？”

    “不错，如果把孩子同文意放在一起，任何都会认为他们是父子。然而文意只是个普通护卫，不可能会同当时七皇子的孩子出现在一起。所以，没有人会往这上面想。但你父亲不同，因为文意经常送消息给你父亲，而你父亲也有机会见到姬无忧，灵光一现下，居然就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萧长空不敢苟同，他道：“这也未免太过牵强，一个刚出生的娃娃，面容还没有定型，父亲就可以做出这样大胆的猜测了？”

    “呵呵，”谢老太后眯着眼睛，眼里尽是轻嘲：“也是文秀鸾自败行迹，你父亲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文秀鸾却做贼心虚——她对文意动了杀心！”

    点了点头，萧长空一叹：“她这一动杀心，自然说明了一切！想来，父亲是在她动手的时候，救下了文意？”

    “不错，文秀鸾这个女人真真歹毒，她怎么会留云意这样一个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人存在呢，就派人暗杀云意，你父亲正好就救下了他。”

    这的确是个天大的把柄，大越的天下，说穿了就是姬氏的天下，文皇后扶持个姬家子孙，自己在幕后专权弄政，倒也没什么。倘若，她扶持的傀儡不是姬氏子孙，散落在各个地方的姬氏藩王们如何会答应。

    “那时候，我们同文家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你父亲偷偷救走云意，文皇后就是有些疑心，也没有证据。倒也同我们家相安无事，直到……”

    瞥了瞥孙子，谢老太后抿抿唇道：“直到姬青城死在了咱们家，你父亲怕姬构闹事，才去信文秀鸾，威胁她不论用何种方法，必定要助萧家度过这一难关，否则，她儿子的身世就会大白于天下。”

    原来是这样？其实，萧长空也暗自寻思过，堂堂公主不清不楚地死在了萧家，为何帝都没有问罪。原来，这样结果都是文皇后在里头运作的关系。

    “我们萧家躲过一劫，正应证了你父亲的猜测是对的。云意就是对付文秀鸾的一张好牌！更应该将他好好藏起来，留着后用。于是，你父亲就想到将他关在我佛堂的下面，每日里，秦嬷嬷以我用点心为由，给他些吃食。因为始终控制在我能吃下去的分量，既不会引人怀疑，也能让文意不死亦不会太强壮。”

    祖孙俩又陷入了沉默，如今姬无忧即位，这个云意如果运用得当，倒的确是张好牌，不枉萧家养了他那么多年。可是——云意却又被人救走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云意同样知道萧家的把柄，冤杀徐定坤和徐家军，是比文秀鸾秽乱宫廷更重的罪！

    “祖母，当初，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冤杀徐定坤？”

    萧长空一直在想，如果父亲没有参与冤杀徐定坤，没有强娶青城公主，那么，他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一样？他是不是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活在阳光下？

    “你懂什么！徐定坤不死，哪里有他的出头之日。这个天下，怎么能有比他更优秀的人掌军，如此的话，萧家何时才有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