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瑰月窘。牛妈妈说的那个不怎么样的爹,是乾泰陛下吧!当今天下,会这样评论这位陛下的,大约就只能是这位什么都敢说的牛妈妈吧!
反握住牛妈妈的手,瑰月诚恳地问:“妈妈,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牛妈妈一脸凝重,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
“月儿,有些事儿,我到现在也不甚清楚,只能把我知道的说与你听吧!”
我其实不姓牛,我其实姓范。我现在的模样也不是我本来的模样,其实还是一张易容了的脸。
一切,要从我的出生地说起。
在惜河与长江之间的一条狭长地带——河间府,就是范家栖息了百多年的地方。
范家据说是个十分古老的家族,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
一千多年的历史能说明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范家是个规矩森严、铁幕重重的地方。
虽然这里的人都姓范,可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的,大家长把控了一切,就是家族中的王者。大家长之下,还有大长老,也是地位超然的存在。再之下,就是划分为几大体系的普通族人了。
生者,多貌美,专门替家族延续优秀的后代;
间者,被家族派往大陆的各个势力中,为家族取得情报信息和执行家族分派的各种任务。
武者,专门负责保卫家族安全,同时致力于武学颠覆的探索;
疗者,就是我们家族的专属大夫,为族人治病疗伤。
在这里,没有什么人伦道德,家族利益是至高无上的铁律。
就好比我的母亲,她是位生者,就必须同不同的男人交欢,好为家族产下优秀的后代。所以,我们也不纠结父亲是谁,只要知道母亲是谁就行了。
我的母亲如花在生我跟阿珠前已经生了一个男孩,他叫范钵,其后才生下双胞胎的我们——阿珠、阿玉。
母亲身体不太好,生下我们后,就被疗者断言不能再生育了。一个生者,如果不能再生育,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我们在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温饱也得不到保证了。
这时候,有人看上我们姐妹,说若是母亲愿意舍了一个女儿去做间者,则她和剩下的一儿一女就能每日吃饱穿暖,剩下的儿女还能受到家族的重点培养,今后不愁出路。
母亲思量再三,选择舍了姐姐,保全哥哥同我。
这样的事情,在范家并不少见。生活在底层的族人,常常要被家族赋予各种任务,只有能为家族做贡献的人,才能生活得好。那些想吃白饭什么都不干的人,必然连基本生活物资都没有,最后甚至会无声无息地消失。简单点儿说,就是范家不养无用之人。
姐姐离开的时候尚在襁褓之中,哪里懂什么生离死别,哥哥向来对我们没有什么感情,送走一个只能吃不能干活的妹妹,他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我么,自然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唯有母亲伤心地流泪了,她知道,这一别恐怕再难相见,姐姐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难过一下也是正常的。
姐姐去了哪里,我们一无所知。家族倒是很守信地对我和哥哥进行了培养。本来,家族想把我们培养成出色的武者,奈何哥哥不是这块料,反倒是我,在武学方面很有天赋,族里于是很着意地培养起我来。
我完美地继承了我母亲的美貌,再加上不怕吃苦,我在武学上突飞猛进的势头令人欣喜,自然成了家族看中的好苗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我忙着崭露头角,对那个为我们换取了一切的姐姐鲜少想起。
大约是二十年前吧,一位长老召见了我,他说我姐姐要见我!
老实说,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那个从小就分离的双胞胎姐姐,居然想着要见我?她见我,是要干什么呢?
我当时就是这样凉薄又茫然地琢磨着这个问题。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姐姐居然成了大越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据说,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我的心不由就酸了,我们同母亲生活得如此潦倒艰难,她却成了尊贵的公主!当初,若是我被送走,会不会也能锦衣玉食地生活在皇宫里,无忧无虑呢?
直到见到姐姐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想错了!
她的确满身锦绣、通体气派,尤其她还美得惊心动魄,但这些都不足以令我心惊,令我心惊的是她居然挺着个大大的肚子,一脸愁苦和落寞。
这怎么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
她朝我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来要拉我。
我却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对这个姐姐,我实在是陌生得很!
“你叫阿玉?”她问我。
我点头,算是回答。
姐姐苦笑了一下,但也只是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
“对不住,我直到最近才知道你们的存在,母亲、兄长都还好吗?”
对这样的问候我有些反感,觉得她虚伪,我也丝毫没有掩饰我的反感。
姐姐笑得就更凄苦了。“阿玉,我们都是被命运摆弄的人,没有反抗的能力。我若是反抗,会死很多人……所以,阿玉,我对他们提了很多条件,我希望能为你们争取到更多的好处……也算是我为你们做了一点儿事吧。”
我嗤之以鼻,心想她能为我做什么呢,她自己都是这样的窘境,还能为我们争取到什么呢?
“阿玉,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姐姐求你,将来若是有机会,你能不能看顾他一二,毕竟,你是她的姨母。”
我不置可否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姐姐也不去细究我那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只一径温柔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肚子。
“宝宝乖哦,你是有姨母、有舅舅的人,将来,若是母亲不在了,他们也会照顾你的。”
我彻底无语望天。
令我意外的是,回去后,我们的处境,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善!有疗者主动来给母亲治疗经年沉疴,哥哥也被外派去执行一个据说好处多多的任务了。
看着这些改变,我心里也渐渐暖了起来。也许,那个姐姐说的都是真的,她为我们争取到了更好的待遇。
其实,仔细想想,我对这位姐姐的态度属实冷血了些。当年,虽然她什么都不懂,可正因为她的离开,才给了我和母亲还有哥哥的生机,我们是应该感激她的!如今,又是她顾念亲情,为我们与族里周旋,为我们争取到了好的待遇。
上次见面,我为什么都不肯抱抱她,安慰一下她?!我这样责备着自己。她若是过得好,怎么会未婚先孕,独自在宫里待产?她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少,还被重兵把守着……这哪里是过得好的样子?然而她一句苦都没有向我诉过,只一味地问候关心我们。
我的心开始愧疚、难过起来。但是,我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当我向族里提出想再见一见姐姐的要求时,被严词拒绝了!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人带路,我不要说进宫,就是河间府也出不了,我只能徒叹奈何。
后来,据说姐姐嫁给了萧天佑。我在心里暗暗寻思,萧天佑不就是那个什么“帝国三杰”之一吗,这样的人物,若是知道姐姐并非完璧之身却还生育过孩子,他还会善待姐姐吗?
之后,哥哥那个据说十分简单且好处极多的任务也完成地不甚好,族里商量后,就派我去协助哥哥。
哥哥去的地方正好离萧家不甚远,我欣喜地想,终于有机会可以再见到姐姐了。
萧家自然没有皇宫那样守卫森严,我想进去,并不费什么功夫。
再次见到姐姐,她孤零零地站在一座水榭里发呆。
我刹那间就明白,她并没有嫁到如意的郎君,萧天佑不是她心里的人!
“阿玉,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
姐姐很惊喜,一笑间百花盛放般姝丽。
“你……怎么落落寡欢的?难道萧家待你不好?”
姐姐红唇微张,半晌才呼出一声叹息。
“有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呗!”
我是个急脾气,听她这样说,就拉了她的手要走。
“你既然过得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跟我走!”
姐姐很轻盈,我一拉,就带着她走了好几步,不过几步后就再也拉不动她了。
“傻丫头,我能去哪里?我一走了之,你和母亲还有哥哥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更何况,我走不了的……范家之势,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我噎住了,的确,方才是一时冲动了。范家怎么会允许有不听话的棋子活着?!
“小玉,你来得正好,姐姐正好有事要交代你呢!”
我叹息一声,和姐姐重新回到水榭里头。
“小玉,恐怕……我活不久了!”
姐姐的开场白就让我惊跳起来!什么叫她活不久了?
“你胡说什么呢!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虽然不能带你走,但是为你做点儿什么应该还是可以的。”
彼时,我对自己的武力值还是很有信心的,自以为凭我的武力定能为姐姐解决困难。
“你别插嘴,听我说……”姐姐有些急促地说着,同时还四处观察,怕有人偷听到我们的谈话。
“小玉,将来若是你们听到我死了,千万不要来调查我的死因!记住了。这是我当初跟他们谈好的条件,没有反悔的余地。你那点本事,完全没有抵抗家族的能力!你——切记、切记,只有养精蓄锐,待你真的强大了,才能想着反抗命运。知道吗?”
她面色严峻地死盯着我,非要看到我点头答应,无奈之下,我只有点头答应她。
轻轻舒了口气,姐姐凄凉的笑了一下。
“还有,我的……那个孩子,被七皇子姬构领去抚养了。将来,若是你有能力,希望你能看顾他一些。你帮我告诉他,我……我是非常非常爱他的!离开他,我的心如刀割,但我没有办法……请他原谅我这个做娘的。”
听了这些话,我气血翻涌,又想带她离开,但很快我就冷静下来。姐姐说得对,若无万全之法,冲动行事,只会葬送我们所有人的的性命。这一次,我是依依不舍地离开的。我跟姐姐毕竟是双胞胎姐妹,那种心灵的契合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虽然我们并不在一起成长,但这种血脉亲情的羁绊一旦激发,就会越来越密切!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要积攒自己的势力,总有一天,我要带着母亲、兄长和姐姐脱离范家这个残忍诡异的家族。
可是,我尚只是踌躇满志的时候,我姐姐就出事了。她死了!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萧家。我想去萧家讨个说法,让他们 知道我姐姐并不是没人撑腰的。但理智死死按住了我心里的蠢蠢欲动,我知道,我去了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惹恼范家高层。因为,从姐姐的意思已经明显吐露出,这是家族属意的结局。
我立刻想到了镐京里那个外甥,他大约尚不知道,糊里糊涂间,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世间最爱他的人。
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气苦,我跳上马,飞驰着去了镐京。我要去看看我那没了娘的外甥过得怎么样?
那是怎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啊!眉眼隽秀,鼻子挺翘,嘴唇殷红,真是哪儿都惹人怜爱的一个宝宝。
当时,屋里有好几个乳娘在哄着孩子,可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样子,玩着玩着就哭闹起来。他这烦躁的样子,是预感到娘亲不在了还是身体不适,我是个姑娘,哪里懂这些,只得在暗处细细观察着。
很快,孩子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后来竟变得脸色青乌,眼珠一翻,厥了过去。孩子这是中毒了!
七皇子姬构很快就知道了这事儿,匆忙赶来。
我曾从姐姐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姬构正是孩子的生父。但囿于二人公开的身份乃是兄妹,自然也不能将孩子的生母公之于众。
姬构看孩子中毒,暴怒不已,当场就杖毙了一个主事的乳母,但也仅止于此,再不做深入调查了。
我在暗处冷笑,这真是一个渣爹,不但对我姐姐不敢负责任,对孩子也是如此淡漠。一个乳母敢谋害皇孙吗?显然,乳母背后是有人指使的,他却能视而不见?!
姬构身边倒是有些能人,很快就解了团团身上的毒。
“高人,你也看够了,如何不现身一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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