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往西,地势渐隆,前大周在地势最高处堆土作关,形成了西隆雄关。
出了西隆关,就算是藏地了,不过关外的地势平缓低回,有千里水草丰茂。再继续往西地势又遽然高耸,凌云雪山,比比皆是,这才是最具代表性的藏地地形,高原、高寒,天风浩荡。
藏地,东接漠北,西连南诏,背靠大越,面向西域万国。
所以,自古以来,西隆关是通向西域诸国的必经之路。
从前,中原强盛的时候,商贾们从帝都出发,将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通过西隆关后,一路向西,带入西域诸国,换得无数的金钱财物或是外域精品,再一路返回中原。
后来,中原内乱,群豪割据,把一条好好的商旅线弄得各自为政,对西域的经商变成了痴人说梦,再难实现。及至姬越统一中原,这条黄金商线曾得到短暂的恢复。不久后,姬越政权又陷入内斗,逐渐失去了对这条商线的把控,加上西戎人的崛起,更加大了西南局势的复杂性,这条商线又渐没落。转而,催生了另一条商线发展起来:始于江南富庶之地,经徽州、梁州入南诏,再从南诏发散到西域诸国。
西隆关从威风无两的雄关要道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地,其物是人非的悲凉窘境处处可见。但是,一切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好比自认为昨日黄花的西隆关,并没有一直这样迟暮下去。去岁,乾泰皇帝一纸令下,令萧天佑带领荆州军北上,驻守西隆关。不管皇帝此举到底有多少曲折心思,西北边民却觉得无比鼓舞,有军队驻守加持的西境,说不定能恢复昔日的繁荣也说不定呢!
还真是给边民们盼到了,自从西隆关重新驻守了军队,那些商人很快就看到了商机,因为从西隆关往西域各国,更加的方便快捷,自然获利就更大。在利益的驱使之下,这条昔日的黄金通道被重新建立起来,西隆关内自然而然地就繁华喧嚣起来。
西隆这种交通要道、南北咽喉,自然会生发几个巨商大贾,崛起几个经商世家,就好比曾经煊赫了多少代的关内李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李家,是实打实的关内豪族,他们家除了没有什么读书人,其他的应有尽有,最多的就是钱财。据不可靠的传言,说李家富可敌国也是不夸张的。
只可惜,这个豪族在当年西戎人大举入侵大越的时候,全族罹难,倾天财富据说也落入了西戎人的囊中。令人唏嘘叹惋。
而今的西隆城内,倒是恢复了几分从前的繁华富庶,商贾云集,客旅不绝。
东西两市里,既能买到江南俏销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也能买到东北的皮货、人参,同样能买到粤州的南珠、鲛纱。关内的老人一时恍惚,会认为昔日的大财主李家又回来了。其实不然,这些卖货行商的,已经是天南海北的人,哪里是一家垄断所有行业的景象。
表面上这些商人各自为政,各做各的生意,各赚各的钱。但若仔细观瞧,就会发现,这里的情况很诡异。
东市里的商家,多是北边人,经营北货居多,老板多是大大咧咧的厚道人,且价钱公道,三言两语就能成就生意,不喜欢多嚼舌根。
西市里的商家,多是吴侬软语的南方人,脸上能开花,舌间能生莲,奈何卖的都是一些精巧而不实用的玩意儿,又价格不菲。所以,他们鲜少有成交的生意,掌柜的同伙计多是在无所事事地打苍蝇。
西市胡记绸缎庄的胡掌柜见没啥生意,就溜达到隔几家的冯记银楼。
冯老板一见到胡掌柜来,就笑容可掬地打招呼。
“哎呀,胡掌柜可是贵人踏贱地啊,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阿贵,上茶、上茶!”
胡掌柜臊眉臊眼地直摆手。
“不必了!不必了!这生意不好,还叨扰冯兄一壶茶,胡某过意不去,过意不去呢!”
就这样,一个推脱,一个强邀,拉扯间,两人就入了内室。
入了室内,两人一改嘻嘻哈哈的神色,都敛了笑容。
冯金瑞摸着两撇小胡子,拧着眉问:“你没有看错?”
胡昭良跺着脚,急切地说:“错不了,去年,她在荆州城内施粥,我看到过,不会有错的!”
继续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冯金瑞嘿嘿冷笑起来。
“真是什么人都有啊,放着锦绣无双、富贵无极的日子不过,却跑到这冷僻的边地来……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管不了冯金瑞的感慨,胡昭良急切道:“娘娘正到处找她呢,赶紧报上去,说不定娘娘看我们有功,就免了对我们的责罚。您老哥看到了,这近半年来,商铺没什么生意,也是勉强支撑,只怕到年底的时候,在老爷那里无法交代。”
“你急什么!”冷冷瞥了眼胡昭良,冯金瑞不紧不慢地道:“我们是带着任务来这西隆的,不是为了赚钱。若是为了赚钱,谁来这里!”
丝毫没有得到安抚的胡昭良眼睛都要冒火了,急急反驳道:“你以为我不知这些?可是,做任务归做任务,若是年底是收入太难看,老爷还不是要责罚我们。这……这在从前,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被胡昭良这样一说,冯金瑞的心里也不安定起来。
“那你真看准了吗?若到时候不是她, 那可比我们经营不善的罪名还可怕,你是知道的。娘娘的手段,绝对比老爷狠!”
想起娘娘过往的手段,胡昭良也不禁打了个冷战。旋即,他咬牙笃定地道:“是她!错不了!不过……”
“不过什么?”冯金瑞紧紧追问。
偏着头,胡金瑞迟疑道:“不过,我听旁人都叫她李宝儿姑娘……说她是西隆李家的后人!”
“不过瞒骗世人的手段而已,这也能糊弄你这样的老江湖?”
冯金瑞调侃地将茶盏往胡昭良那边推了推,胡昭良仍自不觉,反而在口中嘀嘀咕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冯金瑞不耐烦了,口气就不大好。
“我说胡老弟,你这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看来……你还是拿不准吧!若实在拿不准,咱可不能往上报,那样的后果,不是你我能受得起的!”
听出了冯老板藏在语重心长里的讽刺,胡昭良的眼眸光芒一闪,一丝凶厉一闪而逝。
“相貌肯定错不了。而且,你知道她跟谁在一起?”
“谁啊?”
冯金瑞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语气淡淡地问。
“她跟李琅的夫人住在一起!他们对外说,两个李家本是同宗,因为一些误会疏远了,如今国难家仇之时,当摒弃前嫌,相互扶持才对。”
“呸!”胡昭良啐了一口,愤愤然道:“格老子的,谁信他们那套同宗的说辞,肯定没有错,这就是那位,她跟着的是她娘家嫂子呢!”
皱了皱眉,冯金瑞倒是注意到了别处。
“这李琅——死而生,生而死,真是端的奇哉怪也!诶,你知道吗,他从前是娘娘的未婚夫呢!年初的时候,李琅的母亲要死要活地求娘娘帮忙,给她这个唯一的儿子收尸,没成想,尸没收着,他倒是还活着,活着就活着吧,没活几天,他又死了!”
谁有心思管他这茬啊!胡昭良在心里腹诽,为今之计,自然是这李姑娘是不是那个李姑娘最重要。
鄙夷地觑了胡昭良一眼,冯金瑞撇撇嘴。
“胡老弟,不是我说你,你做事,太没有城府了!这个李宝儿到底是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人,固然重要,但是,李琅这事吧,我们也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噢?”
胡昭良满眼不解,疑惑得看着冯金瑞。
“娘娘一直想成为南帝的正妻,但是南帝却一直尊李家女为嫡妻,不肯松口。哪怕如今凤仪宫人去楼空,他都不肯松口。若是……我们将李琅没死的消息传过去,你说,李家不是要乱了?李家乱了,娘娘的机会不就多一些嘛!”
小眼睛转啊转,转了半天,胡昭良才嗫嚅着说:“李……李琅,不是……又死了吗?”
“嗬!”冯金瑞气笑了,颇有夏虫语冰的无奈。
“你傻啊,这死了还是活着,还不是咱们一句话的事儿,反正李琅当初没死是事实啊!至于他后来又死了,这远隔千山万水的,消息一时不准确,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啊!”
“是……是吗?我……我觉得,还是先弄清楚这李姑娘是不是那位重要些!”
不耐烦地挥挥手,冯金瑞赶苍蝇似敷衍道:“无所谓了,两条消息一起传回去,怎么利用,就看娘娘的了!”
默了默,冯瑞金又问:“那件事儿办得如何了?这才是我们来这里的重中之重!”
见问,胡昭良赶紧打起精神来回话。
“都散播出去了!放心,咱们有名单,那些个小兵家里有几口人,都是些什么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录在案,只要我们往外一传,保准是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他们不信!”
“嗯!”冯金瑞满意地点头,赞许道:“这才是正经事儿,至于生意上的三瓜两枣的,老爷不在乎!”
“也不是这样说啊!”胡昭良忍不住又反驳道:“娘娘每次开销,那是何等大的手笔!就是咱们家,怕是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要我说啊,娘娘也是偏执了,投入如此多,得到的不过是个妃位,不划算啊!”
“可不是嘛!”难得地,冯金瑞赞同了胡昭良的话:“这三番几次的投入,我估计,就是咱们老爷家底雄厚,也被掏的差不多了。若是最后得偿所愿便还罢了,若是……若是南帝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咱们那些钱啊,恐怕会打了水漂!”
胡昭良激动起来,急急道:“你说,老爷为何就忍着,让她为所欲为呢?”
对此,冯金瑞半天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摩挲着手里的茶盏。
为何?呵呵,还不是想跳跃阶层!沈家巨富不假,毕竟是商贾,老爷不惜倾家荡产,自然是想靠着娘娘,改变沈家的阶层。虽然表面上,这一点已经达到了,可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里是说变就能变得呢?比如,沈家的风光,还不是要靠他们这些下面的商铺来维持的。沈家的根子就是商贾,一夕之间很难改变!“这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置喙的,你我只管做好上面交付的任务就行了,其他的,管不了啰!”
怏怏地点头,但胡诏良心里的不痛快却也藏不住,脸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他们年底能分到的红利越来越少了,而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却越来越大了。他敢打赌,若是他们在西隆的业绩不行,肯定少不了老爷的排揎和娘娘的责罚。唉,他们这都是何苦啊!
胡掌柜来的时候心事重重,走的时候愁眉苦脸。
比之西市的萧条,东市却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跟在李瑰月身后,李绰手提肩扛地拿着东西,强壮如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姑姑,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的东西?咱们用得了吗?”
皮衣大氅、炭火木柴、油盐酱醋……姑姑是逮着东西就买啊!虽然,李家有钱,也没有必要这样大手大脚吧!
李瑰月回头,看到李绰身上挂满了大包小袱的,一时也有些歉疚。
“阿绰,这里不比温泉谷,四季如春,再过不了两个月,这里就会变得很冷。咱们俩无所谓,可是你堂婶跟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冷酷的天气,不早早置办起来,只怕到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了!”
李绰也就是随口抱怨一下,作为边地长大的孩子,他还是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的。他自幼跟随大喇嘛修炼一些功夫,倒是不很畏惧寒冷,姑姑同堂婶都是娇滴滴的女儿家,成长在江南锦绣之地,最要紧的事堂婶要生产了,娇贵些他也能理解。
“呵呵呵,我就是随便说说,姑姑莫往心里去,该买啥就买,决不能苦了咱家小堂弟!”
李瑰月冲李绰一笑,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是堂弟,但愿碧玉肚子里的真是位小郎君吧。这样,也许能宽慰一下爹娘那失去儿子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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