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面容威严，问：“你为何要杀他？”
余婧容虚虚地盯着公案的纹路，随意道：“没有为什么，他到我府前乞讨，碍着我的路，看得我心烦，索性将他杀了。”
知县狐疑地盯着她，“就因为这个？”
余婧容神色稀松平常，随性得好像在说自己今天早上吃的是白粥和榨菜。
“对啊，心情不好，就顺手杀了。”
知县不相信她的话也无所谓，真正的杀人凶手叶鸿宣已经死了，况且她也不无辜，是她帮助叶鸿宣一起掩埋的尸体，再也找不出一个人比她更适合认罪。
“大人。”师爷匆匆赶来，将一枚翡翠流苏耳坠呈给知县，“这是仵作在尸身衣内找到的证物，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行凶时遗落在受害者身上的。”
知县看了眼耳坠，视线扫向余婧容的耳垂，她的左耳上正好只挂着一枚同证物一模一样的耳坠。
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揭穿自己的啊。
余婧容看到师爷手里的东西，笑了笑。
这是她在掩埋尸身时趁叶鸿宣不注意，故意放进衣裳里的，若是她没有成功报仇，叶鸿宣活了下来，那官府的人或许还能凭借这只耳坠查到叶鸿宣身上，将凶犯绳之以法。
若是叶鸿宣死了，正好可以因此认定她所犯之罪。
知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不过尸身上既然有余氏的东西，那就证明余氏的确同尸身主人有过接触。
也不算无辜。
他忖度再三后，举起惊堂木拍落，衙门内回荡着清脆的响声。
“把余氏关押进牢，三日后，问斩。”
余婧容极其配合地跟官差进了监牢。
监牢的环境很不好，墙上全是霉斑，空气里都是浓郁的霉味，铺在地上的稻草一摸全是水，还有很多蜈蚣、老鼠和蚂蚁。
但余婧容却睡了自叶鸿宣死后最好的一晚，没有半路惊醒，也没有断断续续的噩梦。
“余氏。”翌日，正在啃冷馒头的余婧容听到官差的喊声，转头一看，眼睛倏然瞪大，“有人来看你了。”
官差身后的柳氏缓缓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
官差很是殷勤地喊人铺了一张干净的席子在地上，好让柳氏跪坐着和余婧容一起促膝长谈。
柳氏看着余婧容眼里的惊愕缓缓淡去，将食盒里散发着热气的菜肴一一摆在席子上，又将碗筷放置到余婧容面前，“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余婧容没什么食欲，但是还是夹起一筷子红烧肉抿了一口。
柳氏笑道：“就几块，还是从蓁宝嘴里省出来的，好说歹说她才分出这几块。”
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人真是你杀的？”
余婧容虽然有心机，但胆子不大，怎么可能会杀一个对她无冤无仇的乞丐？
余婧容用手帕擦拭嘴角，答非所问道：“那乞丐是叶鸿宣的亲生父亲。”
柳氏微愣了愣，随即哼笑一声。
“杀子杀妻杀父，还真是那个贱男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她看向余婧容的眼睛，“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你也没必要替他顶罪。”
“顶罪。”余婧容喃喃重复一声，“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与其默默无闻地死，还不如用这条命洗清我犯下的作孽，哪怕只有微薄几点，也算死得其所了。”
“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好可笑。”
她抓起酒杯倒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明明是我先悔婚另嫁他人，却在叶鸿宣爬上定远侯的位子以后反悔，还恨你抢走了我的夫婿。其实，若是叶鸿宣娶的是别人，我不会像恨你一样她。”
“除了家世，你从小到大都比我强。”
柳氏的养父是余婧容的舅父。
因着柳家夫妻忙于生意，有时会把柳氏寄养在余婧容家里。
师承同一位夫子。
但是柳氏处处都比她优秀，夫子要她们背的课业，柳氏第二日就能倒背如流，而她背了许久仍然磕磕绊绊，夫子气得打她十下手板。
她本就因此烦闷，柳氏回家后还听到爹娘在房里讨论说她蠢笨，若是有柳氏一半聪明就好了，可惜柳氏是商家女，他们甚至还怀疑是不是把她和柳氏抱错了。
余婧容无法描述当时她到底有多么愤怒，只记得清醒以后房里满地花瓶碎片，手背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滴。
她的父亲虽然只是小官，但比最低微的商贾要尊贵不知多少，而父母竟觉得她不如一个商家女，这对她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自此以后她发奋图强，甚至挑灯夜读。
但不论是课业、女红还是吟诗作对，柳氏仍旧比她厉害。
她不相信自己比不过一个商家女。
就在她再次准备提升自己时，她父亲犯法，余家被抄家，她也险些被卖进妓院，是舅父用一箱银子救了她。
她崩溃又绝望，余家怎么能败落呢？！
那她唯一强于柳氏的地方不是也没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舅父舅母关心她多过于关心柳氏，甚至对待柳氏很是敷衍。
她的好胜心和优越感得到了极大满足。
原来处处优秀的表姐竟得不到父爱和母爱，那她再优秀又有什么用呢？
因此，她想方设法让舅父舅母厌恶表姐，获得了柳家所有人的重视与偏爱，看到柳氏落寞伤心的表情，她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但很快，定远侯来柳家提亲，在得知她当初悔婚的对象叶鸿宣要娶柳雪吟时她还很不屑，认为柳雪吟捡了她不要的垃圾。
叶鸿宣是她的前未婚夫，她只需要勾勾手指，就会跟条狗一样跑过来舔她。
为了让柳氏伤心难过，她决定诱惑叶鸿宣。
但叶鸿宣刚开始竟对她爱搭不理的，这激发了她的好胜心，明明她的魅力不比柳雪吟差，可任她使尽浑身解数，叶鸿宣也还是无动于衷，甚至对她更加厌恶。
她输了，彻彻底底输给了柳氏。
这就是她前世自尽的原因。
如今看来，叶鸿宣不被她勾引是因为他当时心心念念的是薛念卿，而非柳雪吟。
她眉眼如画，同柳氏对饮。
“我不妨告诉你，我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