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头静了静，才传出少年般清亮的嗓音。
“应当是我不小心遗落，才被他捡了去。”
叶观棋。
张秉语愤恨地咬牙。
他不是最怕来人群密集的地方吗？
此刻出现是为了看他笑话吧。
小小年纪，倒把落井下石学了个透彻。
“马车里坐的就是真正的话本作者不语吧！”书迷们群情鼎沸，“能出来让咱们见见吗？！”
很少有人见过叶观棋的真实长相。
之前定远侯夫人为庆祝儿子考中举人举办流水宴，正主也并未露面，而是他母亲在宴请宾客。
叶观棋也极少出来走动。
好奇心赢过了书迷对张秉语的愤怒，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辆马车上。
“真厉害。”裴行简把手肘架在蓁宝头顶，“能把那么害怕见人的叶小公子带出来。”
蓁宝举着手拿开裴行简的胳膊。
抬起脸眨眨眼睛。
“不是我，小雪哥哥自己要来的。他说签售会来的都是喜欢他作品的人，不出面会愧对他们。”
裴行简跟叶观棋来往比他某些亲人还多，自诩比较了解这个小朋友。
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在国子监时还会受到同窗的讥讽嘲笑，最需要安全感和关爱的年纪却没有人满足，这才养成了他害怕与人交流的性子。
看似早慧冷淡，实则就是只外表坚硬内里柔软的水中贝壳。
不单是害怕与人接触，他其实还有些自卑在的，虽然天资聪颖，但在性子初步形成的那段时期，并没有受到过多少正面的鼓励，总感觉自己会搞砸很多事。
他坚持要帮叶观棋发行话本，也是想让他听到旁人对他不遗余力的称赞。
或许会让他感到愉悦和被需要感。
“叶小公子，很抱歉咱们认错了人，一直把那个姓张的当成你。”
“所以请容许我们，把对你和对话本的喜爱再说一遍──”书迷们大声道，“你写得很好！我们特别特别喜欢看你写的话本！会一直支持你的！”
严严实实遮住马车的帷幕稍稍动了动，似是被微风吹得摇晃起来。
下一瞬，一只手掀开车帷，露出青色的宽袖，以及上头用青线绣的竹叶纹。
叶观棋探身出来，清俊的长相中夹杂着稚嫩，黑魆魆的眼眸真诚无比，对着众读者深深作揖。
“多谢喜爱。”
抬起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愉悦。
他沉静道：“那么，接下来由鄙人替各位题字，各位久等。”
书痴们雀跃地立即排成一排。
见张秉语还呆愣愣地站在台榭中央，不满道：“谁把这个冒牌货轰走啊，待在这里扰人兴致。”
不久前，张秉语还站在台上接受众人仰慕的目光，现下这目光变成了嫌恶与鄙夷。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嫌弃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刀子扎进他心里。
他猛地蹲下抱头，隔绝这些恶意。
闭眼懊悔不已。
要是今天没来这劳什子签售会就好了。
他冒充叶观棋的真相有可能不会被拆穿。
他还是能继续享受这些人的崇拜。
“他怎么还赖着不肯下去啊？”书迷很是嫌弃，“装久了把荣耀当成自己的了？”
“把他赶下去！”
有脾气暴躁的书迷冲下台跟拎小鸡仔似的拎起张秉语扔了下去。
张秉语脸在凹凸、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摩擦。
同样被摩擦的还有他的尊严。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赶下台，对张秉语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从未受过这种罪。
张秉语咬着下唇，牙齿深陷渗出血来。
他顶着厌恶的目光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一股重力却踩中了他的腰。
力道之大，挤压得张秉语呕出一口酸水。
“诶？”童真的嗓音由上方传来，“这地面怎么软软的呀？好好踩噢。”
蓁宝说着，还跳了两下。
咔嚓的清脆声响起。
张秉语只感觉自己的脊柱被踩断了。
偏偏蓁宝跟好玩似的在他背上又跳又踩的。
“你怎么能一个人玩！”裴成钧大惊，“居然不喊我一起！”
裴成钧如同一颗巨大的炮弹冲过来起跳，吓得张秉语陡然失色，吼道：“我是个人！”
“诶呀！”蓁宝五指并拢抵着嘴唇，佯装惊讶，“我都没看见地上有个人呢！可能因为你不是人叭，都怪你一点人样都没有，害我踩错了！”
张秉语从蓁宝抬起的脚下滚出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
“你怎么滚走了啊？！”起跳到一半的裴成钧气恼至极，“我还没开始踩呢！”
张秉语气得头疼还要起手作揖。
“郡主，王爷，在下不是供人践踏的地砖，还请不要拿在下玩弄了。”
好气，可这两个小孩他惹不得。
说完，他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裴成钧瞪大眼睛，“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逃，给我把他抓……”
蓁宝伸手制止了他，“他逃不了多远的。”
裴成钧悻悻然地放弃，突然想到什么，惊道：“你倒是玩过瘾就让他溜了，我还没玩呢！”
“嘻嘻，被你发现啦。”
蓁宝拉下眼睑，冲他吐了下舌头。
“就是不让你玩！”
“太过分了！”裴成钧追着蓁宝要教训他，蓁宝连忙躲到裴行简身后，“世子哥哥，这猪头欺负我，蓁宝好怕怕。”
裴成钧目瞪口呆。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你血口喷人！”
裴行简双手环胸，笑得很是和善。
“小橙子，你是不是想被我切成八片？”
裴成钧脖子一怂，眨眼间认怂。
“错了错了。”
看着抱住裴行简大腿露出嘚瑟笑容的蓁宝，裴成钧一口气闷在心口差点吐血。
啊啊啊太可恶了！
有皇叔做靠山还不够，又多出一个堂兄！
裴宜蓁都在恃宠而骄了！
他要把那个装逼怪抓回来，出在蓁宝这受到的气！
按着后腰狼狈逃窜的张秉语忽然打了个冷颤，扶住竹子喘气，低垂的眼中染上怨毒。
他还没被打败。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穷书生了，他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银子，可以支撑他去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