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江枕的娘啊!
叶罗懿陪了他八年,八年,便是条狗也会不舍,何况是人。
眼前闪过叶罗懿笑语嫣然的脸庞,精灵古怪的声音,他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灰白的女尸和叶罗懿对比起来。
遥想八年前,叶罗懿产下江枕,他吻着叶罗懿的额头将她拥进怀中,她则抱着江枕,笑着同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分明……
江骁握紧拳,她分明还说,要他永远爱慕她,只要爱慕她,就能将侯府发扬光大,来日便能成为人上人。
江骁心中一阵阵的抽痛,痛得他酸掉了牙,冰冷的雨水砸在他身上,砸得上下牙禁不住的打战,他扑通一声跪下,跪在了叶罗懿面前。
他低垂着头,哭声渐渐停下,一双唇不住嗫嚅着,半晌才无助地出声:
“懿儿,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江骁绝望地呼出一口气,同叶罗懿说出心中最绝望的念头:
“你走了,你许诺我的银子该如何来呢?”
“你不是说,要把银子,流水似的挣来吗?”
“你走了,留下我一人如何挣得来?如何能摆脱现下的困境,如何能叫我……”
“重回昔日的威风!!”
“没了,这下全没了!!”
他为了叶罗懿这些话,甘愿抛弃宋清阮,偷着在深巷中亲力亲为伺候了她八年!
他可是为了叶罗懿,为了能给叶罗懿世间独一无二的爱慕,抛弃了宋清阮啊!
纵然宋清阮再不甘,再叫他羞于拿出去见人,可她背后也有宋国公做仪仗啊,他若是一开始就顺了宋清阮爱慕他的心思,那现下,宋清阮也该想尽一切办法帮他脱身。
可他偏偏为了叶罗懿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伺候了她八年。
甚至能容忍叶罗懿同一个太监翻云覆雨!
他这般胸怀大义,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容忍的,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日后能好起来。
可现下,叶罗懿一声不吭地死了。
江骁颤抖着身子,拿起手中的油纸伞起身,毅然决然转身往回走。
人已经死了,他不能冒险把叶罗懿偷回去埋起来,这样会暴露了他的。
叶罗懿犯下的错事实在太多了,他若是管了,一定会牵连到他的,他江骁不是这么蠢的人,不能再将自己搭进去了。
叶罗懿反正都死了,被世人痛斥两声也没什么的。
她又听不见。
江骁现下要做的,是想方设法回侯府去,倘若宋清阮不拿乔,他也就愿意再同宋清阮重归于好,生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这样,宋清阮自然会给她娘家写信,求着她娘家帮他的。
宋清阮都愿意抱着牌位下嫁,空等了她八年,她不会拒绝他的。
她都能在发现自己还活着之后默不作声的安心伺候老夫人,伺候侯府,也能安心伺候他。
江骁十分清楚,叶罗懿的死是宋清阮在背后促成的,这不正说明,她妒恨叶罗懿占有他的爱吗?
是以她才会去害叶罗懿,江骁唇角牵起一得意的笑,他不会怪宋清阮的,只要她乖乖地去灵堂里给叶罗懿磕头,他也能忍着恶心要了宋清阮。
至于江枕……
宋清阮应当没发现江枕的身世,否则也不会善待江枕,那他便顺水推舟直接认了江枕,然后再随手打发了江清宴那个野孩子。
江骁打定了主意,毫不犹豫地往回走,大雨滂沱夜,他蓑衣下的突然亮起一道光,将漆黑的夜晚照亮,紧贴在身上的钱袋子突地跳动了两下,似是有人捶了他两下一般。
“嘶!!”
油纸伞怦然砸在地面上,吓得江骁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敞开蓑衣,哆哆嗦嗦惨白着脸色将绑在身上的钱袋子扔解下来扔到地上。
黑色钱袋子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他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拾掇这些银子的时候,他还将叶罗懿藏在箱底的一块黑曜石一并放了进去。
那黑曜石是叶罗懿自小就有的,说是她家传的宝物,紧要关头能救她一条命。
江骁原本打算找个当铺典当了的。
却不料这黑曜石突然像闹了鬼一样发出光,白光透过钱袋子上的缝隙,像是求救似的使劲往江骁脚边照。
他好歹也是上过沙场砍过人头的将军,自然不信这等鬼神之云云,只是……
阴沉的滂沱大雨夜,眼前是叶罗懿倒挂起来的尸首,脚边是叶罗懿生前留下的黑曜石,黑曜石通身散发着诡异的光,形同叶罗懿死前惨烈的哀鸣。
仍然是个真汉子也得抖着腿来,江骁吓得跌坐在地上,他一颗心咚咚地跳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走,还是不走。
江骁犹豫片刻,终究舍不得钱袋子里的银子,他深吸了口气咬紧牙,毛着胆子颤抖着伸出手去碰了下钱袋子。
白光骤然暴增,直直刺向他的眼睛。
江枕一手挡着眼睛,一手抓住钱袋子哆嗦了两下,将黑曜石抖到了地上,耀眼的白光骤然消失。
江骁抬头看了眼叶罗懿,“你断不能害我,不是我不将你敛了,你是知晓我的难处的,懿儿,你不也疼我吗?”
江骁定了定心神,又吞了口口水,上前将钱袋子和黑曜石拿了回来。
他低头凝神看向手中的黑曜石,雨水溅落在上面,趁着月光瞧见正面上刻了一行字,其意为——缝我起来,我还能活。
江骁以为自己得了癔症,使劲掐了掐大腿,直掐下半块皮来才相信,叶罗懿真的给他托话了。
“我……”江骁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尸首,眼神从疑惑到坚定:“不论你是什么,你定然有法子能叫我重回当年的威风,是吧叶罗懿,这是你说的。”
江骁脸上扬起一丝笑容:“我始终恋慕你,懿儿。”
骤雨暴风电闪雷鸣照亮黑夜之间,衙门前的青瓦砖上映下一道穿着蓑衣的身影,正顶着大雨,抬手往下取那尸首。
桐花巷内,文祥阁烛火彻夜明亮,黝黑的影子被摇曳的烛火放大照在墙上,黑影手中捏了一细针,生疏又抖索地缝了一夜。
待天明晓时,江骁手下那张灰白的脸缓缓有了红气,那双不甘的眼转了转,骤然有了神采。
叶罗懿凝望着眼中半是惊恐半是兴奋的江骁,抬手楼了上去,缓缓解开他的衣衫,扶着手中之物,起身坐了上去。
她嗓音沙哑不得成样子,刺耳又粗鄙:“江骁,我亦爱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