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庭厅内如异常安宁,丝毫不见江清宴痛苦的嚎叫声,若不是内堂多了好几个府医拿着被血染红的白布里里外外地进出着,一趟又一趟地给江清宴料理着右臂上被捅穿的伤口,倒还真给了宋清阮一种不那么痛的错觉。
是江枕的嚎叫声打破与庭厅的安宁,府医见了她来连忙跪下请安,屋内满是淡淡的血腥味,闻着很是难受。
宋清阮抬眼看向摆在桌子上那盆被血染红的清水,心下一沉,禁不住皱眉道:
“清宴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府医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夫人,清宴少爷的伤势委实不太好料理。”
府医谨慎的看了眼被男仆压在外面院子中鬼哭狼嚎的江枕,犹豫道:
“枕二爷这一刀用足了力气,直接把清宴少爷的胳膊捅穿了过去,直接挑断了一根筋,那刀子抽出来后毫不夸张的说,胳膊上赫然出现一个洞。”
“好在这筋骨上的毛病有特制的药粉能治,只是这手断然不能再舞剑了,每逢阴天下雨怕是也会丝丝抽痛,尤其现下就是一个难关。”
宋清阮心中焦灼,“什么难关?”
“清宴少爷这手臂上的洞需得用针线缝起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忍过去的,轻则痛晕过去再痛醒,重则痛成失心疯的也……虽说清宴少爷只管着点头答应,可小的也不敢轻易动手,正要去问问夫人的意思呢。”
宋清阮睨了他一眼,脸色越发冰冷。
这府医是江老夫人眼前的红人,若是想趁着现下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她才刚到这边,他便得了老夫人的信为难人了。
分明有麻药却不给用,打量着她什么都不懂来蒙她呢。
宋清阮冷声道:“这麻药的方子自百年前便有了,为何不给用?”
府医一怔,连忙道:“夫人,咱们这边都是大都是用曼陀罗制成的,只是这曼陀罗不光能用在麻药上,还能用在治筋骨上,当时情形紧急的很,那血大有止不住架势,小的便自作主张先拿去用来给清宴少爷保命了。”
宋清阮讥讽一笑,笑话,她怎么没听说过曼陀罗还能治疗筋骨上的毛病。
不过是眼下情形紧急她不愿同府医过多絮叨罢了:
“川乌尖、草乌尖、生半夏、生南星、荜拔这五样药材各取两钱五分来,再取蟾蜍两钱,胡椒和细辛各五钱来,磨成粉末敷在他伤处,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麻了,届时再上手也不迟。”
府医震惊的看向她:“夫……夫人?”
宋清阮冷声道:“还不快去!”
“是!”府医惊出一身冷汗,宋清阮给的这法子才是眼下最中用的法子,可她是怎么通医术的?!
宋清阮会医术这件事,为何,为何他到现在才知晓!
府医不敢耽搁更不不敢造次,连忙带着人下去去取药材来,紧着在宋清阮眼皮底下磨好了,这才擦着汗道:
“夫人,已经好了!”
宋清阮端坐在椅子上,垂眸看像自己的手:“你。”
府医连忙站直了身子:“夫人。”
宋清阮语气清冷又带了些令人胆寒的威胁,道:
“我这有一锭金子,吃进腹中能坠断肠子死人,寻常我是不甚赏人这金子的,但今日我却瞧着你很有眼缘。”
“你且拿了这金子去,也好养活你和你那在乡下田间一家五口人,如何?”
府医端着药粉的手抖了抖,连忙跪下求饶:“夫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不应该拖着清宴少爷的伤不治的,可小的也是被逼无奈,若是小的不这么做,那小的家人就全没命了啊!”
宋清阮轻笑了声:“倒是你的为难了。”
“这金子你安心拿着,你只要谨记唯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一点,安安心心在侯府做个“死人”便是,如此,我保你和你的家人一世平安。”
葱白的手握着一块赶上她皓腕粗细的金块缓缓伸到府医眼前,宋清阮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笑意,可一双眼却十分冷漠地看着他。
府医颤抖着身子伸出手,胆战心惊地将金条揣进怀中,点头道:
“小的谨记夫人的话,日后,小的便是夫人的一条狗。”
宋清阮隐约觉得这话有些冒昧,却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只道:“去吧。”
看着府医从地上爬起来起身进去,宁枝在一旁也揪着心,犹豫道:
“夫人,清宴少爷这时最见的应当不是麻药,而是您,他总归也是个孩子,孩子在遇上这种时都会想要让自己的母亲鼓鼓气吧。”
宋清阮怔了瞬,“是吗?”
她终归没有亲身生养过,没有亲手抱过在襁褓中的孩子,就连上一世面对江枕时也是自觉忽略了这点,总觉得不甚所谓。
现下被宁枝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她自己小时受了伤也会哭着要母亲祖母抱抱。
宋清阮不由得握起拳,却还是不想进去:“我……我不知怎么劝他。”
宋清阮揉着眉心,江清宴这孩子知晓得太多,倒给她一种将她身上血淋淋的伤口扒了出来再送到天下所有人眼前笑谈的闲话一般,叫她觉得局促。
再者这孩子正是因为知晓得太多,亦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了伤,这便更叫宋清阮矛盾。
内堂传出一声低微的抽泣,若不是她分了心朝里面听着,她是断然不会察觉这声抽泣的。
这声低微的抽泣像是一道惊雷一般在她心头炸开。
宋清阮脸色有些发白,伸手扶着椅子起身,有些局促又不安地走到内堂的帘子前站定。
这回,里面的抽泣声越发明显了。
宋清阮低头,犹豫片刻后才抬手掀起帘子的一角朝里看去,却赫然一惊。
清明淡雅的堂内围满了人,四周的素白的墙上挂满了他写的字,一幅幅字画垂直悬挂下来,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她曾经对江清宴说过的话。
关心的、敲打的、鼓励的、赞美的……
数不胜数。
又一道嘶嘶抽气的声传来,宋清阮抬眼往榻上瞧,瞧见江清宴身穿一袭素白色的中衣坐在榻上,身前忙碌臃肿的府医衬得他越发清瘦,一双剑眉微微皱起,垂眸看向自己那正在被敷上麻药的右臂,他低着头,瞧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只能瞧见他忍的将唇咬到发紫,捶在身侧的左手生生将手下的被褥撕烂。
宋清阮心下越发心疼,终于是抬脚进去:
“清宴,疼便喊出来。”
江清宴一怔,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宋清阮,那只抓住被褥的手骤然松开,他眼角蓄着泪,原本还不怎么红肿的眼在见了宋清阮之后瞬间红了起来:
“母亲。”
江清宴张了张口,复又低下头,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被褥上,他道:
“儿子不怕疼,不会因为这些哭。”
“儿子哭,是怕……”他缓缓抬头:“是怕日后再也用不了这右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