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卖字
一大早贾琮去了文翰街,往日他在族学下课时会路过这里,不过那时兜里没钱,一般不进那些文墨书香气息的店里去逛。</br>他在街上走了一圈,那些门面宏大、陈设华丽的店铺被他略过,店大欺客,古今同理。</br>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铺,里面器具都透着一股新气,看着应该是刚开张不久。</br>店里人气寡淡,只有一个年轻人在柜台算账,还有个老汉在慢吞吞的打扫着店堂。</br>贾琮刚走到门口,柜台后的年轻人放下算盘,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迎面而来。</br>“这位小公子,是想要买什么书册吗,本店虽启板不久,但举业典籍、字书、逸书、杂著、传奇话本等都齐备,可以随意挑选。”</br>那年轻人看来像是店里的展柜,没因贾琮是个小孩,露出半点怠慢,态度诚挚,口齿伶俐,让人平生好感。</br>“我今天不是来买书,我看店里挂了不少字画,想是也卖字画,我有三幅字想在店里寄卖。”</br>那年轻人见贾琮手中捧着三卷宣纸,显得有几分稚气,身上的衣袍洗的有些发白,袖口还能看到缝补的针脚。</br>想来这孩子家境清贫,不然不会来寄卖字画,但这小孩眼神温润从容,有种异样的沉稳淡定,叫人不敢轻视。</br>这种气度不应出现在一個孩子身上,年轻人心中生出几分讶异。</br>他认出对方手中拿的是上等雪浪纸,这种宣纸价格可不便宜,家境清贫的人可用不起,总之这孩子身上透着古怪。</br>“店里可以寄卖字画,卖出后要收两成介钱,可否看一下小公子寄卖的字画?”</br>所谓两成介钱就是两成中介费,贾琮觉得也合理,便打开自己写的三幅字,铺在柜台上。</br>那年轻人一看到纸上的书法,眼睛就瞪大了。</br>他既然会开书铺,且开在神京城书铺一条路的文翰街上,这里同行扎堆,竞争何其激烈。</br>没几把刷子,可不好在这里立足。</br>所以这年轻人不仅熟通文墨,对字画鉴别也颇有眼力。</br>那纸上的书法温润古拙,秀挺洒脱,风姿独绝,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字体,已有宗匠气象。</br>“好字,真真好字,我这还从没收过如此精妙书法,小兄弟,不知这字是那位大家所书?”</br>“我写的。”</br>那年轻人一脸吃惊,下意识打量了贾琮一眼:“你说什么,这是你写的……。”</br>年轻人以为能写出这等书法,非长年累月苦修不能达成,贾琮不过总角之年,怎么可能有这等书道修为。</br>可见着贾琮温润从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不像有半点诳语的样子。</br>即便这样,年轻人还是有些疑惑。</br>贾琮也不恼怒,拿起柜台前的毛笔,眼神却四处寻找。</br>那年轻人一下子醒悟过来,马上拿出一张宣纸铺在柜台上。</br>柜台对贾琮来说有些太高,他将一张凳子横放,垫在脚上,高度刚刚好。</br>他踩在凳子上写字的模样有些搞笑幼稚,可一旁的年轻人却早已收起心中疑虑。</br>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他看到贾琮一拿起毛笔,这半大的孩子身上,竟生出一股岳峙渊渟的气势,把他惊得有些失神。</br>只见贾琮在宣纸上写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br>那字体和刚才三幅书法上的毫无二致。</br>如不是亲眼所见,年轻人怎都不会相信,如此沉凝卓绝的书法,竟然出自眼前这个孩童之手。</br>怪不得这半大的孩子,初见时眼中就显不凡气度,那时就让他觉得扎眼。</br>而刚才他写字时透出的气势,非长年沉浸书道不可养成。</br>不过总角之年,却有如此惊艳的书道修为,世上真有这等人物。</br>“小兄弟如此高才,真是让人惊叹,这三幅书法,不,是四幅书法,小店以每幅五十两买下了,不知小兄弟满意吗。”</br>贾琮虽书法惊人,但他毕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身价和那些名家还是有区别。</br>年轻人店里寄卖的字画,都出自有一定名气的书画好手,即便如此,一副字画也少有卖到五十两的。</br>所以年轻人给出的已是很不错的价格。</br>他见贾琮如此年幼,就有这等惊人书法,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人物,这几乎是不用质疑的。</br>自己此刻能收到他的字,早了别人一大步,殊为可贵,简直就是奇货可居,所以出价也不吝啬。</br>贾琮这段时间过够清苦日子,因为没钱,甚至每晚都饿得睡不安稳,自然深刻明白银钱的重要。</br>那日赵嬷嬷卖了他写的对联,不过得了十两银子,已经比得上他小半年的月钱了。</br>如今自己一副字居然能卖五十两,让他有些愕然,幸福来得太突然,因为再也不用饿肚子了。</br>“我要二十两现银,其他的你帮我兑换成银票。”</br>贾琮可不会傻到拿两百两银子回家,万一消息传到邢夫人耳朵里,不用多久就会刮了过去。</br>换成银票就容易收藏,有了这笔银子,就算拿不到半文月例,也足够他和芷芍安稳过上几年。</br>只要有几年相对安稳日子,他就会想尽办法读书进学,取得功名,这是他目前唯一可走的捷径。</br>只有这样他在贾家才有立足之地,甚至能有资格出府别居。</br>到时候就能逃脱贾赦夫妻的虐待控制,他们想再拿捏自己就难了。</br>而他也有了更大的空间积蓄力量,到了贾族大厦将倾的那一刻,他才有自保自救之力。</br>那年轻人从柜台上取出两锭雪花纹银。</br>又取了四张小额银票,共一百八十两。</br>年轻人满面笑容:“看落款小兄弟姓贾名琮,我就托大叫一声琮兄弟,在下萧劲东,是这家书铺的掌柜。</br>贤弟再寄卖书法尽来找我,价格让你满意,这是二十两现银。还有寰明钱庄的银票,大周境内各州县分号都能随时兑换。”</br>贾琮见银票都已经分成几张小额,不管取用还是收藏都方便,这萧劲东办事倒是妥帖。</br>他又看了眼铺子中的书架,说道:“我还要买一套四书,正好能用到。”</br>萧劲东从书架上取下一套崭新的书籍,说道:“这是郁文轩刚出的套红松墨双印精装版本,价值二十两,是市面上最好的四书版本。“</br>读书人的功名前途一半都在四书上,虽说卖的贵一些也是应该,但这一套四书卖到二十两,却有些贵的离谱。</br>贾琮翻看了一下,见纸张雪白柔韧,墨色乌黑芬芳,部分重要注释处还有朱红套印,十分精美,也算物有所值。</br>他将手上二十两纹银,放在柜台上,拿起书就准备走。</br>还真是赚钱快,花起来更快。</br>萧劲东笑着将二十两纹银推还给他:“今日得了贤弟的字,是在下的荣幸,这套书就送给贤弟,祝贤弟早日蟾宫折桂。”</br>贾琮推让了几次,见萧劲东执意相送,也就不再客套,也算在贾府之外交了第一个朋友。</br>又让萧劲东将今日他卖字之事保密,不要外道去说,萧劲东虽有些奇怪,也满口应下。</br>贾琮虽在字幅上落款,但他从小被拘在东路院长大,贾家之外认识他的人极少。</br>就算他的字被熟悉贾家的人买了,一时也猜不到他的头上。</br>所以只要封了萧劲东的嘴,邢夫人那边几乎不可能知道他发了笔小财。</br>看着少年提着一捆书离开的身影,店铺中原本在打扫书架的老汉,走到了萧劲东的身边。</br>眯着眼睛看着贾琮的背影,嘴里低声嘟囔:“这小孩,看着眼熟。”</br>“二叔,你在说什么。”</br>老人看了萧劲东一眼,将心中的异样压下。</br>看了一眼柜台上那几幅字,眼中重新露出惊讶之色。</br>“你花了两百两就买下了?劲东啊,伱可做了一笔不错的买卖。”</br>萧劲东笑道:“二叔你接瞧着吧,用不了几年,这小子就能一字千金。”</br>老人望着贾琮渐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问道:“这小子叫什么名字。”</br>萧劲东欣赏着手中的书法,随口说道:“这上面落款写着呢,叫贾琮,是荣国府的公子。”</br>老人双目精光闪动,口中低喃:“居德坊荣国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