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的马车到了门口,他刚下车就看到江流迎了上来。
说道:“三爷,那个在街面上买鬓花胭脂的吴嫂,这附近不少人都认识,我们按你的吩咐,已查到她住在崇胜坊。
可是我带人找过去时,她家里没有人。
我问了旁边的街坊,他们说两日前有一个生面孔的男人,来过吴嫂家里。
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吴嫂,不过吴嫂家的院门是上了锁的,有可能是她自己离家,或许是走亲戚去了。”
贾琮听了眉头微微一皱,那日吴嫂在清音阁门口认出了邹敏儿,他便留了心思。
邹敏儿以礼部下派的名义,留驻清音阁,他和邹敏儿通过清音阁往来,以此掩人耳目,但也是尽人皆知之事。
他不能排除对他心怀疑虑之人,会在清音阁布下耳目窥探。
这个吴嫂偏偏于青云阁门口,在邹敏儿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出现认出了她。
邹敏儿作为邹怀义的女儿,她在金陵的身份敏感,这一幕是否会落到有心人眼里,贾琮对此不得不防。
所以他才让江流带人查找吴嫂的下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
清音阁,三楼雅室中。
贾琮进来时,邹敏儿已在室内,手中拿着一副画像在端详。
贾琮见画像上是一个男人,五官端正,鼻梁高挺,蓄有短须,凛然生威。
这幅容貌贾琮仿佛在哪里见过,又不是很肯定。
邹敏儿见贾琮观看画像,神色有些迷惑,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又从桌上的文牍中,抽出另外一副画像递给贾琮。
“你看看这两副画像有什么区别?”
当贾琮看到第二份画像,便明白为什么第一幅画像让他感到有些熟悉。
“这是周正阳的画像!”
邹敏儿回道:“没错,我们的人下沿江各州搜寻周正阳的痕迹,带的是第一幅画像,是兵部存档的周正阳画影图形。
前几日中车司的人,找了几个周正阳亲近之人辨认,他们说第一幅画像和周正阳本人,只有五六分相像。
所以,我让人请了金陵城最好的画师,依照非常熟悉周正阳容貌之人的描述,重新画了第二份画像。
我让原先那几人辨认,他们说新画的画像,和周正阳本人已有八九分相像。
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锦衣卫和应天府的人,始终找不到周正阳的踪迹,或许和原有画像存在偏差,有一定的关系。”
她望着第一幅画像,又若有所思问道:“你说兵部存档的画像,和周正阳本人相差甚远,会不会和张康年有关?”
贾琮思索片刻,回道:“这点很难说,我曾在神京兵部观政,对兵部的办事程序多少知道一些。
兵部对四品以上武官,都会建立详细的个人案牍,里面会附上本人像貌图形,不过这种事都是兵部案牍司吏员办理。
兵部侍郎这样的高阶官长,不可能去接触这种基础庶务,如果他以侍郎之尊,想要做这种手脚,是很容易落下把柄的。”
自从两年之前,贾琮入邹府缉捕邹怀义,从那个时候起,张康年就进入他的视线。
而且此人与邹怀义当堂自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
在这之后,大理寺和推事院,都对此人做过暗中排查,都无法找出任何破绽。
贾琮这次到金陵之后,也曾让邹敏儿动用中车司的力量,对张康年进行筛查。
虽然发现了一些可疑的关联,但依旧没有任何实证。
所以即便贾琮奉秘旨办差,邹敏儿有节制金陵中车司的权利,在毫无实证的情况下,都无法对张康年轻举妄动。
张康年不仅是正三品兵部大员,而且是当今赵王的至近姻亲,而赵王身份特殊,朝野内外都以他为未来储君。
一旦对张康年无罪寻诛,如果没有落罪的实证,就会因此牵扯可为储君的皇子,那就是滔天祸事。
以嘉昭帝的心术城府,到了那个时候,为维护皇家的威望体面,即便贾琮如今深得圣眷,也要当成替罪羊和炮灰。
所以,贾琮和邹敏儿虽一直关注张康年的动向,却都没有采取实质性举动。
就是因为此人背后,牵连实在太大。
……
邹敏儿说道:“我们中车司在金陵的人手不够,需要有四五个人手,去沿江各州找我们的人,替换掉旧的画像。”
贾琮说道:“我手上有人手,这事情交给我来办。”
邹敏儿早猜到贾琮会这么说,其实她一直好奇,贾琮为何会随身带有这么多人手。
贾琮说道:“邹姑娘,上次那个吴嫂认出了你,我找人查过她的住处,知道前几天她见过一个陌生男人,之后吴嫂便失踪了。”
邹敏儿听了这话,神色一惊,说道:“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贾琮说道:“我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她刚认出了你,就有陌生人找人门,然后她就失踪了。
我猜想那个陌生男人,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他应该是向吴嫂打听你的事情。
为了安全起见,你最近最好不要独自离开清音阁,或者,你住到我府上会比较安全。”
邹敏儿突然脸色一红:“我住到你家里……。”
贾琮见邹敏儿的神情,连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主要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兴隆坊住的都是金陵勋贵之家,贾家老宅很安全,龄官和豆官也都住在那里。”
邹敏儿说道:“还是不必了,这段时间我会小心,不会单独离开清音阁,这里后院有健妇女保守,外人无法进入,应该还是安全的。”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说道:“如果有人想对付我,我倒希望他们找上门来,至少可以知道他们是什么目的,难道就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
贾琮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如果他们真找上门,那就是要你的命,连命都没了,知道目的又有什么用。”
邹敏儿听了这话,也不回话,只是抬头看来贾琮一眼,便转过目光。
她被贬入教坊司为伎,就已算死过一次。
她一辈子都是教坊司贱籍,即便入中车司也无法摆脱污点。
而眼前这和她心结难消的少年,却贵为世袭罔替伯爵,两人之间判若云泥。
她淡然一笑,俏颜璨然生姿,但那笑容透着漠然和空洞,让贾琮看得有些心悸。
贾琮想起当初紫云阁中初见时,那个天真腼腆的青春少女。
邹府中抱着父亲尸身嚎啕大哭,彷徨无助的闺阁千金。
如今已练就一副冷硬心肠,为了探知她想知道的底细,可以身为饵,漠视生死。
贾琮心中有微微的叹息,她的性子被扭曲压抑成这样,或许是命运的坎坷,这其中多少也有自己的诱因。
……
金陵,泰平门。
一个年轻人驾着一辆骡车,车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夹杂在出城的人流中,显得毫不起眼。
那年轻人十七八岁年纪,是个十分精壮的小伙,双目清明,神情有一丝憨厚。
“娘,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怎么也不让我在家陪你几天,就急忙忙去常州二舅家,什么事情要这么着急走。”
那妇人回道:“娘心里害怕,去你二舅家躲几天,不然晚上都睡不安稳。”
年轻人好奇问道:“娘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有儿子在呢,你怕什么?”
那妇人回道:“我前几日在清音阁,遇到了邹家小姐,早听说她被卖到了神京教坊司。
我本来以为小姐都可能不在了,要是活着也是在神京,没想到在金陵遇到她。”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娘,你说的就是水监司的那个大官,你前些年在他们府上做厨娘的。”
那妇人叹道:“可不就是他吗,那位邹老爷听说勾结东瀛强盗,在外海杀人劫船,手上不知欠下多少人命。
后来要朝廷要治罪,邹老爷自己抹脖子自尽了。
可怜了府上的夫人和小姐,都要被朝廷卖到教坊司,夫人活活气死在大牢里。
夫人可是个好人,对小人宽厚的很,真是好人没好报。
邹小姐也是个乖巧漂亮的姑娘,好好的官家千金,要被卖到教坊司被人作践,真是作孽啊。
那日我认出邹小姐,第二天就有个陌生男人来打听小姐的消息,我看着他有些不怀好意。
金陵城的人都说,当初邹老爷抢来的金银堆积如山,可是直到他死了,再也没人找到这些金银财宝。
那个男人这么巴巴打听邹小姐的消息,哪里会是个好的,我们都是平头百姓,沾惹上这种事,说不得糊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你说娘还敢在家里呆着吗。”
……
那年轻人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回家,娘就这么急匆匆收拾包裹,让自己送她去常州二舅家。
自从家中飞来横祸,父亲突然得了重病而死,母亲又丢了厨娘的差事。
好好的小康温饱之家,一下子变得生计困难,自己的娘担惊受怕多了,性子也变得胆小怕事,有些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行。
年轻人说道:“娘去二舅家住一段时间也好,等儿子下次出海回来,就去常州接你,这些银子是我攒的,娘你拿着花。”
那妇人接过年轻人递来的钱袋,仔细数了一下,竟然有三十两碎银子。
惊讶问道:“你才跑了半年的海船,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年轻人心情畅快的说道:“娘你不知道,这些日子甄家的大管事刘显,听说得了甄家三小姐的吩咐,对甄家海船队整治了一番。
现在船队喜欢我们这样的新水手,手脚勤快,办事听话。
而且把我们的工钱也涨了不少,我平时做事最卖力,船队管事还有额外的赏银呢。”
妇人听了欢喜,说道:“那敢情好啊,这可比我当年邹府做事,赚的银子还多。”
等到骡车出了金陵城,年轻人往龙潭港方向望了一眼,说道:“娘,我送你去了常州,这次再出海,可能要长一些时间才会回来。
因为甄家船队,要在外海的一座岛上,造一个新码头,以后甄家海船队,中途就能在那里歇脚,听说甄家三小姐很看重这事。
船上的管事说这次出海,要运很多建码头的材料过去,要三个月才能回来呢……。”
……
金陵,荣裕坊,甄宅。
本月八月二十八日,是金陵甄家老太太的六十八岁大寿,这几日甄府内外,开始张灯结彩,喜庆的气氛与日俱增。
金陵各大世家,与甄家交好的各衙门官员,甄家在神京的故交老亲,都纷纷遣人送来寿礼。
甄家大房三公子甄世文,这些日子因为私藏火器,被锦衣卫牵连上,甄应嘉为了躲避是非,眼下正把甄世文禁足在家。
甄应嘉便让儿子在府上,负责发放寿贴,接待各叫上门送寿礼的宾客。
在甄世文看来,这种杂务找个内宅妇孺去做便是,比如自己那个堂妹,如今去让自己堂堂长房嫡子,去做这种没营养的破事。
反而自己那个堂妹,从来不会安稳呆在内宅,最热衷在家里的生意上呼风唤雨。
正当他毫无营养的应付上门送寿礼的宾客,大房的管事陈銎找上他。
“三爷,这几日你在府上闭门,外面铺子上都乱了,三姑娘和陈显,已经把二房今年在铺子里红利和存银,全部提取干净。
一共提走了五十八万两银子,据说全部兑换成银票,要用在新开绣文阁的生意上。
另外三姑娘这几日在整顿海船队,开革了不少不满意的人,其中很多都是三爷安插的人,如今船队进了一批新水手。
听说船队马上要出海做笔大生意,但是我们的人,都被三姑娘清理,所以根本不清楚是去接什么大生意。
而且,刘显最近在盘点家中各处的生意,包括一些闲置的产业,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应该是得了三姑娘的吩咐。”
甄世文听了这些消息,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自己被禁足家中,便是三妹在老太太面前挑唆的,美其名曰让自己在家中躲避风头,原来是她早有谋算。
自己堂妹要提取各家店铺中存银,这事他早就知道,虽然一下子被提走五十八万两之多,很是心疼,但还不算意外。
可是她突然整顿甄家海船队,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甄家以海贸生意发家巨富,而甄家海船队,就是海贸生意的根本所在,在甄家的生意链条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
这支海船队是是当年甄应泉亲手建立,每条船上的船头和副手,基本都是二房当年培植的老人。
五年前甄应泉出事,甄家大房才能堂而皇之,插手二房开创的海贸生意。
甄世文也算有些城府和谋划,早早看出海船队对海贸生意的重要性,虽然生意是自己这三妹主事,海船上的船头和副手他动不了。
但是下面的掌舵和水手,这些年他却安插进不少人。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堂妹趁自己被禁足在家,居然打了自己措手不及,干净利落的把自己安插的人,全部扫地出门。
而且她还补充许多新人进船队,加上原本的船头和副手,海船队人马一下稳固下来,自己再想安插人手,就非常困难了。
她在这个当口做这样的事,难道就是为了那单出海的大生意,清除自己在船队的耳目,也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
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意,让自己堂妹如此小心谨慎?
不过这些只是甄世文自己的揣测,一下子他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