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曦,贾琮起身掀开床帐,见五儿一身小衣,披着件短袄下了侧榻,过来服侍他穿衣。
等到帮贾琮忙过穿衣梳发,她自己穿好裙褂,拿着一把篦子,对着梳妆镜子梳理一头及腰的长发。
贾琮笑道:“大清早怎么用篦子,小心扯了头发生疼。”
五儿微笑说道:“我昨日刚洗过头,赶上这几日天气干燥,头上便有些痒,用篦子梳一梳才好呢。”
贾琮见五儿对镜映照,双眸如水,俏美娇润,一头秀发光可鉴人,心中不禁喜爱,说道:“你自己不方便,我来帮你篦一篦。”
五儿小脸一红,说道:“哪有让爷们做这种事的,让人看到笑话我。”
贾琮笑道:”这有什么关系,自己房里呢,做什么管别人去说。”
五儿从小就见多了贾琮一些古怪,见他毫不在意,自然也就由着他。
贾琮端了一张凳子,坐在五儿身后,拿着篦子细心的梳理那一头秀发。
五儿感觉到贾琮的手掌拂过头顶,然后又抚摸自己的长发,那篦子在头上轻柔划过,一阵酥酥麻麻,让她心神俱颤,俏脸生晕。
贾琮看了一眼镜中的五儿,说道:“五儿,你眼睛有些发红,昨晚我听到你老是翻身,心里有事没睡好吗?”
上回你在书房,话就说了一半,怎么如今还不能对我说吗?”
五儿感到那篦子在自己秀发中穿梭,似乎有一股魔力一般,能将自己完全降服。
情不自禁的说道:“三爷要听我就说,上次平儿过来告诉我,说三爷过了十五生日,老太太想安排得力的人,入房头服侍三爷。
这人应该是鸳鸯……。”
五儿说完这话,俏脸通红,连身子都有些发热……
贾琮微笑道:“你就因为这事心神不定,还闹得睡不好觉?”
五儿红着脸说道:“三爷,我可并不是嫉妒吃味,我是觉得老太太要派人来,我……我是担心三爷吃亏。”
贾琮说道:“老太太也太过操心了,我房里有你们几个贴心的,已经足够了,哪里还要她派什么人过来,这种事情我自己会做主。
如今我虽承袭西府爵位,你在西府管家,应该知道西府不如东府清爽,我何必去招惹老太太身边的人。”
他又笑道:“还有,有这样的事情,你竟然不会嫉妒吃味,敢情我这么不值当,平日这么对你,竟然还不够了。”
五儿听了这话心中怦怦直跳,只觉得头上的篦子滑动,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惬意,整个人有些晕晕然的。
“三爷,说的什么话,这些年三爷对我好着呢,我还能不知足,不管以后怎么样,心里都值当得很,我可没那么贪心。”
贾琮忍不住在她腰上轻轻一搂,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说道:“你这话我可记住了,以后有什么话不许藏着。”
五儿身子一颤,心中欢喜,说道:“知道了,我去给三爷打水洗漱。”
……
荣国府,宝玉院。
房间里的黑檀双耳小几上,摆着一个羊脂玉鼎香炉,里面焚着上好的百合宫香。
书案上放着彩粉官窑茶碗,盛着上等云露春茶,茶香袅娜,清人肺腑。
砚台里磨了黑沉水润的前宋古墨,乌木紫毫毛笔沾满了墨汁,案上早被丫鬟摆了上等银纹雪浪纸。
这些奢侈精致的文房四宝,都是普通读书人艳羡的恩物,但在宝玉的书房里都是常见的东西。
只要宝玉能用心读书,贾母和王夫人之流,甚至是贾政都会毫不吝啬这些东西。
只是宝玉面对这些上等的读书之物,却有些百无聊赖,手上拿着一本中庸,正在皱着眉头,耐着性子翻阅,时不时还抓耳挠腮一番。
他能坐在书案前读书,倒不是真的转了性子,不过是贾政让人传话,后天让他到东路院考较功课……
书案不远处正坐着袭人,手上正在绣一块水红荷花鸳鸯肚兜。
因如今天气转暖,宝玉夜里盖不住被子,袭人担心他夜里受凉,才特意作件精致的肚兜,迎合宝玉心思,好让他穿上。
这段时间因贾琮忙于春闱,给两府带了不少读书气息,贾政因之对宝玉的课业,又再一次重视起来。
其实这样的情形,在贾琮院试、乡试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几次。
贾政虽对宝玉读书进学,虽早就有些灰心,但是读书进仕的观念,已深刻贾政心中,一旦被外力勾起,便会间歇性望子成龙。
每次贾琮科场得意之时,便是宝玉被贾政零敲碎打、欲仙欲死之时……
原先宝玉在书房读书,袭人只是派个小丫鬟在书房伺候。
但自上次碧痕趁着宝玉读书,在书房里勾搭宝玉胡搞,袭人心中便多了防备的心思。
再后来宝玉每次进书房读书,袭人都是亲自在身边伺候。
其中虽然也有让宝玉安心读书的原因,但还有另外要紧的一桩原故。
上回王夫人到宝玉院里,说起宝玉马上就要满舞象之年,按规矩要再提拔两个丫鬟,到宝玉房里伺候。
王夫人还因此嘱咐袭人,这段时间看好宝玉,不得闹出什么事情出来。
袭人心中明白,眼下这个时候,是自己做正经姨娘的当口,万万不能节外生枝。
要是这个时候,被碧痕这样的闹出风流事,传到太太耳朵里,自己也要落下错处,也就没了好下场。
况且宝玉房里即便还有个通房的名额,她也就不想让碧痕这骚货蹄子占了,以后没得带坏了宝玉。
所以伺候宝玉读书这种小事,她都要打发了别人,自己亲自来做,也算是严防死守了。
至于晚上守夜陪房,更没有碧痕秋纹什么事,都是袭人和麝月轮流来做。
……
宝玉的心思没那么深,并不知袭人心中算计,却对袭人连书房伺候,都自己亲自来做,心中颇有些不愿。
因为袭人守着书房,最喜欢玩耍的碧痕就进不来门,让他在书房读书的时间里,少了好多香艳激动的乐趣。
不过袭人对他一向亲厚,又和她有了床笫的缠绵亲昵,自然和别的丫鬟不同,他自然也不好撵她出书房。
因为少了读书的乐趣,手上本就觉得酸臭无比的举业经书,如今翻阅起来更有些让他作呕。
只是他实在忌惮父亲贾政的凛冽,只好强忍不适去看那些禄蠹之书。
一旁的袭人看着宝玉读书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安慰,却不知宝玉虽拿着书本,多半是在发痴,心思早已四海遨游,不知跑到哪里。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袭人眉头微微一皱,见进来的正秋纹,还一脸兴奋的样子,倒像是哪里捡到宝回来。
秋纹似乎没看到袭人责怪的目光,只是笑着对宝玉说道:“二爷,早上我在外面走动,便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二爷听了必定欢喜。”
宝玉书看得正有些昏昏欲睡,听到秋纹说什么好消息,又说听了欢喜,不禁精神一振。
说道:“听了什么好事,别卖关子,快些说来听听。”
秋纹得意一笑,说道:“这可是正经的喜信儿,我要是说了出来,二爷可怎么赏我。”
宝玉一向喜欢和丫鬟厮混笑闹,正在百无聊赖之际,也被秋纹一番话,挑起心中情趣。
竟忘了袭人在身边,对着秋纹涎着脸笑道:“只要你说的真是喜信儿,让我真的开心了,你想我怎么赏你都行。”
袭人听了宝玉这话,实在有些皱眉,心想二爷难道真是长大了,日常和丫鬟说话也愈发放肆起来……
秋纹听了宝玉似有内涵的调笑,想起那次他和碧痕这骚蹄子洗澡,心中也不禁一荡。
……
昨日王夫人和贾母提到宝玉的亲事,话语中有露出属意黛玉的口风。
西府的奴才哪个不知,眼下荣国二房虽搬进东路院,但宝二爷还是老太太的凤凰,所受宠爱与往日一般无二。
荣庆堂又是历来藏不住消息的地方,关于宝玉亲事的消息,自然更加瞒不住人。
宝玉房里最爱蹦跶就数秋纹,常爱传个消息,听个稀罕,挖空心思在宝玉面前露脸邀宠。
但是她不像袭人那么有心计,早早勾搭宝玉上了床,也不如碧痕俏丽撩人,有本事引得宝玉厮磨鬼混。
秋纹虽有几分姿色,但在宝玉的丫鬟中并不出众,所以宝玉一向不太亲近她。
但是秋纹偏偏是个有志向的,总是挖空心思想拿住宝玉。
因此,她在房闱中没别人能干,只能平日事事留心,只要在府上走动,但凡和宝玉相关的事,她都是桩桩入心。
借此从这上面摸索些机缘,也好有个借口跳板,让宝玉多想到她的好处,也算宝玉房里格外有上进心的丫鬟……
但凡宝玉身边的人,都知道宝玉从小最稀罕林姑娘,对着林姑娘都是作揖打躬,讨好卖笑,一心想着怎么讨那林姑娘欢心。
可自从那年宝二爷摔玉,这几年林姑娘对二爷很是疏远,日常都是爱答不理,宝二爷一向为此烦恼。
可是即便如此,宝二爷对林姑娘还是很痴心,但凡说些他和林姑娘的好话,就能逗得二爷欢心,这法子几乎屡试不爽。
如今自己听来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喜讯,只要说给二爷听了,他还不欣喜如狂,从此便大大记住自己好处,以后也好多些风流。
秋纹见自己关子也卖的差不多,便笑着说道:“我今日出门打水,正巧老太太房里两个婆子,也在西边打水瓢鞋衣裳。
她们两个在那里扯闲篇,说道昨日太太去了荣庆堂,正和老太太说二爷今年十五,该到了议亲的年龄,要准备给二爷筹谋亲事呢。”
宝玉一听到议亲说媒的话,眉头便皱了起来,有些不满的说道:“原来你也来哄我,这算哪门子喜事,议亲说媒不过是愚夫愚妇……”
宝玉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袭人已变了颜色,连忙出言打断:“二爷怎么又要胡说,上次惹的事还不敢打,仔细老爷锤你。”
宝玉也一下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白,马上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了肚子。
神态清高的说道:“别人爱怎么说亲,自是她们的事情,总之我是不理会的,以后你也别说这样的话,好好女儿家白白玷污了口齿。”
秋纹见自己二爷又来这套,心中有些好笑,有些得意的说道:“太太给二爷说亲的可是林姑娘,原来二爷也不在意,倒是我多嘴了。”
秋纹这话一说,宝玉一下张大了嘴巴,脸上都是呆滞的表情,转而浮出狂喜的神情,圆润的脸蛋子都有些扭曲,显得有几分吓人……
一旁的袭人听了秋纹这话,也一脸惊诧,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
忍不住说道:“秋纹,这种话可不敢乱说,我日常都听太太说金玉良缘,宝姑娘这样的人物,一向最被太太看重。
怎么又突然说起林姑娘,你听了外头老婆子的浑话,就回来消遣三爷,要是让太太知道,你可好多着。”
宝玉和秋纹听道一贯举止温厚的袭人,竟也说起厉害话,不禁都有些意外。
……
袭人之所以对秋纹的话,心生抗拒,也是出于她一贯的私心。
这些年袭人自然心中清楚,自己这位二爷最迷的就是林姑娘。
可这林姑娘出身书香门第,不仅身份清贵,性子也精明厉害,平日眼里不揉沙子,谁要是招惹她,那张刀子嘴就会让你好瞧。
袭人为了将来的前程,在宝玉十三岁的时候,就偷勾引宝玉做了风流事,这也成了她的心病。
他生怕那日二爷和林姑娘有了结果,这出身官宦世界的大姑娘,必定礼仪规矩森严,要是知道自己勾引年幼主子做这种事……
只怕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借机发作起来,自己小命和前程都毁了。
可是那宝姑娘就不同了,她比起林姑娘宽厚大度许多,到了府上几年,里外人缘都极好,一看将来就是个好相处的主。
所以王夫人这几年鼓捣金玉良缘,袭人心里是极愿意的,私下也没少做推波助澜的动作……
如今听秋纹说太太要给宝玉和林姑娘说亲,心中下意识极不愿意,才会脱口对秋纹说出这番厉害话。
……
秋纹听袭人话语严厉,心中有些不服,但她的心思并没有袭人深,并没想到其他地方。
只以为自己在二爷面前讨了彩头,因此袭人竟妒忌吃味起来,心中越发有些不平。
这袭人仗着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平时都已高出她一头,她都已经不做计较。
更不用说她这些年以来,每每三更半夜,偷爬二爷的床铺,和二爷做得那些风流好事,打量别人都是聋子,都听不到声音一般。
要不是不敢得罪了二爷,用不着她秋纹多嘴,早就有告到太太那里了,到时看她的小命还在不在,如今竟还和自己装大头蒜。
不过秋纹虽性子嚣张,但也不是没眼力劲,袭人毕竟不是小红,她也不敢轻易得罪,白白给自己树敌。
于是颇不服气的说道:“我可是没瞎传话,那两个婆子是老太太房里做浆洗的,每日出入荣庆堂后院。
那日鸳鸯和琥珀正在房中聊起此事,碰巧就被他们听见了,那两人可是老太太贴身丫鬟,她们说的话那里会有错。
你们的就等着瞧吧,用不了几日时辰,这是半个府邸都得传开了。”
宝玉听说鸳鸯和琥珀也是这么说,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心情激荡之下,一下便抓在秋纹的双手。
急声说道:“好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竟有这等好事,求你再说一次让我听听,我竟不会听错吧!”
宝玉平时夜里有袭人偷摸风流,白天有碧痕厮磨挑逗,一向不太把略显平庸的秋纹放心上,更是从没有过这么亲昵的举动。
秋纹见自己说了那事,果然这等讨宝玉欢喜,见他不仅抓着自己双手,还一反常态叫自己好姐姐,当真是没有过的殷勤。
她心中不禁一阵火热,嘴里却娇滴滴说道:“二爷有话就说,这等拉拉扯扯,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袭人在一旁看到秋纹神态言行,直觉得眼皮子只跳,暗暗气得咬牙切齿,二爷身边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等骚呼呼的。
秋纹和碧痕竟都是一个德行,只要得了机会,就在二爷跟前发浪,当真不要脸……
……
秋纹见宝玉脸色癫狂,笑道:“我便再说一次,让二爷开开心,二爷和林姑娘的亲事,是两个婆子听鸳鸯和琥珀说的,决计错不了。
以后二爷成就了好事,可不要忘了我这报喜的人。”
宝玉呵呵傻笑,忙不迭的说道:”忘不了,自然忘不了姐姐的好处,没想到太太竟然这样疼我,竟做起了这样天大的美事。
只要我和林妹妹成就鸳盟,我这一生的事业也就圆满了,再也别无所求,即便是立刻死了,化成有一团灰,心中也是欢喜无比的。”
一旁袭人听宝玉又说起疯话,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好端端的青天白日,二爷说什么死的活的,也太不吉利了。”
宝玉又一阵傻笑,说道:“袭人姐姐说得对,如今可不能死,得好好活着,我还有和林妹妹的好事呢,长长久久活着才是正经。”
话刚说完,宝玉便要往外走,说道:“这个时辰,林妹妹说不得正在荣庆堂,陪着太太说话,我这就去瞧瞧他。
正该叫她出来,把这好事也悄悄告诉她,让林妹妹也高兴高兴。”
袭人听得一阵头晕,二爷怎么尽想美事,这几年林姑娘可有给过二爷好脸色,她还能为这事高兴……
宝玉还没走到房门口,秋纹便拦住说道:“如今二爷去荣庆堂可见不到林姑娘。
我来时便听说两个婆子说,大早紫鹃和老太太回话,说林姑娘身子不爽利,要在东府好好养养,这几日不能给老太太请安了。”
宝玉听了这话,急得直跺脚,口中叹息道:“林妹妹的身子还是这样娇弱,眼看这我们就要好事近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东府那劳什子门槛,被贾琮这人弄得这么高,我一向是走不进去的,这当口竟无法见到林妹妹,当真是罪过,老天竟这般作弄。”
宝玉这当口竟自怨自艾起来,嘟嘟囔囔伤春悲秋几句,袭人和秋纹也见多了,自让他在那里鼓捣,过一会也就好了。
好一会儿,宝玉才清醒过来,看到袭人不禁眼睛一亮,说道:“我进不去东府,袭人姐姐却是可以的,就替我去看望一下林妹妹。”
秋纹一听这话,心中大不乐意,可是自己报的喜讯,二爷这人怎么过河就拆桥,该叫我代他去看林姑娘才是,怎么又成全了袭人……
宝玉继续交待袭人:”你见了林妹妹,自然是先问她身子何时能康泰,然后再把这好事告诉她。
妹妹听了这喜事,心里一开心,说不定病就立刻就好了,我猜的必定没有错,一定会是这样的,呵呵。”
袭人听了有些苦笑,但也只能先应了,在袭人心里可真不愿意,自己二爷和林姑娘成了美事。
怎么太太好端端都说着宝姑娘,突然就变成了林姑娘,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但是她只是个丫鬟,既然事情已成了这样,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不过去东府看看林姑娘,探探口风也是好的,袭人想到黛玉平时对宝玉的脸色,觉得这事必定不顺当。
如果言语之间,竟勾起林姑娘不乐意此事,不知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