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时序做事麻利,平时陪床的间隙将过户资料准备齐全,抽了一个工作日,先补证后办证,不到两个周,房产证下来了。
尚时序甚至没有过手,直接发快递寄到了周穗的家中。
周穗捏着这个红彤彤的本子,心里有些忐忑。
段向屿知道她的顾虑,宽慰她说:
“你哥只是表面洒脱,实际并没有过心里那一关。你先替他保管,将来再还给他也是一样的。”
快到中午,家里的门铃响了,是外卖送过来的蛋糕。
透过包装盒来看,蛋糕的款式不算年轻,中间用果酱写了一个鲜红的寿字。
“今天有人过生日吗?”周穗有些不解。
段向屿笑着点点头:“有啊,你舅舅。”
周穗眨眨眼,恍然大悟:“那岂不是段叔叔也过生日?”
段望野和高冬青是同一天出生的,确切地说,周穗的妈妈高芙清也是这一天。
当年的县府大道还没有建高楼,都是普通的砖瓦房,高家和段家宅基地挨着,关系一直不错,两家的媳妇儿也是一前一后大起肚子。
大暑那天清晨,段家媳妇足月生了一个胖小子,红鸡蛋还没吃完,刚入夜,高家媳妇早产了,生了一对龙凤胎。
同一天,一条街道上迎来两场喜事。
村里人都觉得这仨孩子是喜宝,本来已经大旱了几个月,这仨孩子一出生,带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实打实解了当时的旱灾。
由于两家关系好,三个孩子也是在一起长大的。
女孩儿发育早,高芙清一直是三个孩子中个子最高的,性格也是最要强,读书成绩一直拔尖,整个市区都数一数二。
所以她后来飞得最高,飞得最远,甚至客死他乡。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妈比我舅舅小,她应该是妹妹。”
段向屿眉尖动了动。
周穗还以为他不信,认真地解释说:
“真的,我妈亲口跟我说的,姥姥姥爷有些封建,舅舅刚生下来不会哭,他们就觉得女孩儿阴气重,在前面替男孩挡煞气比较好,所以妹妹就成了姐姐,挺扯吧。”
段向屿对周穗妈妈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并不常回来,能在记忆中留下印象的只有一次。
她、给高大骏带了一个会闪光的玩具冲锋枪,段向屿喜欢得拔不动眼睛,她立刻开车去商场里又买了个一模一样的给他。
他那时候还小,看到喜欢的玩具连礼貌都忘了,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抱着枪冲到大街上跟高大俊玩巷道战。
再后来就没见过面,但是经常会收到礼物。
段向屿能猜得到这位阿姨的家境很好,送的礼物都是在本地商场货架里摆着的最贵的那个。
后来的后来,礼物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听到爸爸妈妈聊天,爸爸在叹气,偷偷地抹眼泪,妈妈在一旁宽慰他,段向屿才知道那位给他送玩具的阿姨去世了。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得死亡是什么意思,更体会不到失去母亲对当时的小孩子意味着什么。
“一直没问,高阿姨是怎么过世的?”段向屿问。
“乳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周穗轻声说:“她爱美,无论如何也不肯切除**,还拒绝化疗,不肯戴假发,实在忍不了就用止疼药,我见过他好几次疼晕过去,硬挺几个月就离开了。”
母亲离开很早,她现在已经记不清她的音容笑貌,只能记得几张照片。
她总是很忙,忙得不着家,父亲出轨都懒得管。
她的成就感是来自蓬勃发展的事业,后来听姑姑说过,妈妈当年之所以嫁给爸爸并不是因为爱,不过是因为他家境好,能对她的事业有帮助。
“可怜的小孩,快来男朋友怀里抱抱。”
段向屿张开怀抱,周穗没动,段向屿长臂医生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搂着,在头顶印下一吻。
“段向屿,我妈是乳腺癌去世的,是不是代表我也有一定的遗传概率啊?”
段向屿轻轻理一下她的头发: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穗将脸放在他的手心,抬眼看着段向屿,说:
“以前我一点也不怕死,甚至觉得死了才是解脱。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觉得活着特别好,我会好好保重的。”
**
两人约定好先去给高冬青过生日,下午再去烈士陵园给段望野扫墓。
到医院的时候,高冬青刚做完一组康复,其实能看得出来,他完全是看着尚时序的脸色。
每当尚时序陪床的时候,他训练得格外认真,很像是一个努力争取家长认可的小孩。
只可惜最近他的病程进展很快,康复训练并没有很好的成效,刚住进医院那天还能说完整的句子,现在说几个字都要累得喘气。
父子俩正在聊天,两人便没进去打扰,等在门口。
“今天是你的生日,就别说这种丧气的话了吧,不吉利。”
尚时序背对着门口,声音低缓沉静。
“我心里有数,快到日子了。”
高冬青烫着嗓子,一字一字的向外蹦。
休息片刻之后,他又继续问:
“你妈葬在什么地方?”
尚时序沉吟片刻,看着他说:
“我妈在立案厅干了一辈子的调解员,死后不想跟人打交道。她没让我买墓地,不让祭拜,就让海葬。”
高冬青撇撇嘴,声音有些哽咽:“她葬在哪片海?”
“新照码头,靠近烈士陵园那块儿的入海口。”
“我也葬在那里吧,”
高冬青说话忽然就顺畅了起来,像是有力气了似的,甚至格外期许:
“我姐也在那里,有空我还能去找大野说说话。我姐会保护我和大野的。要是你妈肯见我那就好了。”
尚时序向前踱几步,蹲在他身前,仰面看着这个血缘上的至亲,但实际上异常陌生的男人:
“我妈原谅你了,她说临了不想带着恨走,下辈子还闹得不清不楚的。她说做人太辛苦,她想当个大河蚌,安安静静地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结个大珍珠。下辈子别再遇见了,各自安好。”
高冬青没有说话,因为病情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也很稀微。
但是和着光看,还是能看到他眉头轻轻聚拢,这是悲伤。
“还有一个事要跟你说,我姑姑很早就为我成立了专项信托,虽然金额不大,但是足够我读完大学。我那次找你并不是要钱,我只是想把我妈的话传达给你。现在我终于传达到了。”
高冬青嘴唇微动,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都过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