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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给就抢
    什么叫行家,郑直算是开了眼。结清工钱的第二天,杨儒就不晓得从哪弄来了一批工人和两个小厮。然后工人按照流程进行分工,每个人只负责他分内之事。工食银给的很低,却有‘计件钱’,每完成一件就可以得到一定额外工钱;小厮则无薪,每月工钱就按照他们售卖书籍的数量进行提成。同时杨儒不但加强的物料监管,支度全需要他的画押。还设立了一系列的奖惩制度,动不动就罚钱。

    这一下子,整个墨香居顿时热闹了起来。每个人都晓得他该做什么,根本不用人去管。原本郑直还以为杨儒这么做一定会出乱子,可结果证明,是他外行。甚至没过几日,有工序简单的工人找到了杨儒,主动要帮助别的工位完成指标,当然前提是同等计件。

    “人是经济动物。”杨儒的解释让郑直听的颇为刺耳“你用鞭子抽他,让他干活,是不行的。可你要用钱诱惑他,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这就叫胡萝卜大棒。”

    郑直心里对此是抵触的,可现实告诉他,这就是真相。所谓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当十一月来到最后一日,杨儒终于通过何凤棠的牵线搭桥,做成了一笔勘合买卖。利润不算多,他和郑直事后一人分五两银子。可意义非同小可,这条路走通了。

    郑直突然发现他很蠢,颇有些买椟还珠的意思。他只在买卖开始时露了一面,与何凤棠这个蠹虫吃了顿饭,然后就没有再管过。内里的弯弯绕,他一无所知。这就意味着倘若离开了杨儒,他的这条财路也就断了。同时,这赚了十两是杨儒讲的,至于真正赚了多少,恐怕那位杨谦杨儒士都比他清楚。这让郑直突然感觉比有人追杀他,还难受。

    因此当杨儒提议,过年时到灯市摆摊卖书时,郑直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并且主动请缨要跟着杨儒一起去,美其名曰‘长见识’。

    如今二人住在一起,他也正好可以跟着杨儒偷师。陈守瑄总是对他讲,艺多不压身。郑直在隆兴观时还没体会,如今离开隆兴观这一年多,才有了切身感悟。各个行当他可以不做,却应该多多少少都懂一些才好,否则吃亏的永远是他。

    灯市的地点主要在紫禁城东华门外的中府草场街和灯市街上,每年正月初八至正月十七日“上元节”期间开市。其中以上元节这一天的灯火最盛,因此又有十四日试灯,十五日正灯,十六日罢灯之说,灯市口便因灯市得名。灯市自右侧紫禁城皇宫夹道为始,穿十大王府街而过,左侧以东四牌楼街为界。逢灯市,官府京城市民无论官民、贵贱、男女老少蜂拥而至,四方商旅也云聚而来。灯市期间,街道两边搭建华丽的街楼,供官宦商贾高价租用,赏灯宴乐。

    杨儒也是路过时,看到了正在搭建街楼的工人,才有了这个主意。二人找到了灯市街巡警铺总甲,郑直这次扮作杨儒同行,不发一言。文人耻于谈利,再说了,这种小场面让一位有些许名声的举人出面,哪怕是在京师也有些惊世骇俗。其实若不是郑直‘不怀好意’原本他都不用跟过来。

    “公子要租用多大的铺位?”杨儒拿出学生执照,提出要在灯市街道两边搭建的华丽街楼中租用铺位。火夫是个识文断字的,接过来看了看,开口询问。

    “都有多大的?”杨儒反问。

    “俺们这里有十丈棚,五丈棚,最小的三丈棚日租金一两银子。”火夫毫不磕绊的将情况简略向杨儒二人说明。

    “我们是卖书的,尊驾以为租多大的合适?”杨儒拱拱手。

    “这样啊。”火夫笑了笑,合上底册“俺看二位不妨去大明门那里看看吧。”

    杨儒也不着恼,立刻拿出一串钱,不动声色的放到了底册上“大叔,我们初来乍到,也是想着赚些吃喝。不懂规矩是难免的,您多包涵。”

    火夫余光看了眼杵在杨儒身旁不吭声的郑直,麻利的把袖子放到了底册上,再拿开后,上边已经一无所有“二位是读书人,懂得肯定比俺多。俺也不废话,只讲一个,这灯市街好位置是有数的,二位认为,你们每日卖多少本书,能够赚到一两银子?”

    京城书肆和流动书摊,多在大明门之右,及礼部之外。另外,每逢重大活动,书肆也会设摊卖书。“会试”期间设在考场前,花朝节后三日也在灯市街摆摊。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五日则会设在城隍庙。可唯独正月不会在灯市街设摊,很简单,此时是一年之中京师盛会,客流量最大。就连郑直和杨儒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都想要分一杯羹,更何况那些大商贾。一来二去,你争我夺,租金自然也就贵了,好位置自然也就属于那些肯花钱的大商人了。剩下的边角料,又分出三六九等,像杨儒、郑直这般没背景,没有势力的外来户,就算花了钱,也一定拿到最差的,何苦来哉“二位若是执意租用,不妨去灯市口看看,那边已经开始划线了,价钱比俺这划算。”说着不再言语,显然一串钱也就只值这么多。

    “受教。”杨儒拱拱手,示意郑直一起走。

    从巡警铺出来,郑直本来以为杨儒放弃了,可是对方却少有的拒绝乘车,拉着郑直沿着灯市街一路向西。果然路程长达数里,沿途全都正在加班加点赶工制作街楼的。

    “不是还有一个月才过年吗?为什么这么着急?”杨儒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询问郑直。

    “谁家过年不想着回去合家团聚啊。”郑直也没有多想。

    杨儒想了想,笑了“我从小就跑出来了,早就忘了团聚是什么感觉了。老大您呢?”

    “俺七岁就在道观做道士了。”郑直的回答更加稀松平常。这不是他装的,而是六年离群索居,让他真的对于家庭没有啥太大的感觉。不过能够在三十晚上陪着陈守瑄等人一边胡言乱语品茗下棋,一边看天空中绽放出朵朵灿烂烟火,他还是很开心的。

    “不如今年咱们一起过年?”杨儒突发奇想,却不等郑直开口直接说“算了,老大您是大忙人。”

    “瞧瞧吧。”郑直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事实上,他倒是想回郑家过年,可天晓得那个杀千刀的刺客会不会等着他。因此他就算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跟杨儒一起过年。但是却不能这么轻易答应杨儒,很简单,同样是给东西,上赶着给予和意外之喜般给予,得到的效果是不一样的。这是郑直这一阵偷师杨儒的心得体会。

    杨儒也不强求,继续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二人来到了十王府街和灯市交汇处。只见街口两旁用白灰画了一溜四四方方的方块,长宽大约三尺左右。有个皂衣中年人看郑直张望,走过来询问“敢问二位可是租摊位的?”

    “正是。”杨儒虽然姿态轻浮,奈何仪表堂堂,拱拱手“不晓得怎么个租法?”

    “初八到十七,十天一共一钱银子。”中年人同样熟练的报价。

    别说杨儒了,郑直都看不上这些摊位。杨儒给了中年人一分银子,打听有没有灯市里边便宜的铺位。

    “所有里边的铺位,没有各衙门的官身到巡警铺作保是赁不出的。二位也不要听信啥有关系拿到低价铺位,那都是些光棍在骗钱。”中年人同样公道,收了银子,这消息也就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意思很明显,那不归他们这些皂役管理。

    杨儒和郑直索性也不逛了,选择回去。这里都在施工,他们只能向南走,好在榆树街距离灯市街不过一个街口,并不远。不想走了一会,杨儒突然问郑直“老大,咱们是不是走过了?”

    郑直停下脚步看了看“俺没看到街口啊。”又想了想“不过按照脚程,应该早到了榆树街了。”

    杨儒又四下张望,快步走到一位歇脚的老叟身旁行礼,问路。结果自然是走过了,不过并不是他们三心二意,而是榆树街的最西头,本来就是一个死胡同。一座一进的院子杵在十王府路旁,刚好把榆树街断了。

    杨儒又是一番打听,才得知这家主人姓杨是个东安商人,这是他家祖屋。杨儒谢过老叟以后,并没有理会郑直,而是直接来到了那处院子外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年轻人,英姿挺拔,眉目剑星,看装扮也是读书人“公子何事?”

    “在下有礼。”杨儒拱手行礼后开口“俺们是上京来赶考的,可是榻店住满了,不晓得公子家可愿租赁?”

    “两位见谅。”青年回礼“俺家这院子只是一进的,里边也住满了,实在爱莫能助。二位可去旁边第三家问问,他家地方大。”

    “俺们去过了。”杨儒无奈,继而又问“不晓得公子这院子可愿出售,俺们也可以买下。实在是想图个清静。”

    青年看了眼杨儒还有跟在他身旁的半大孩子“俺们并无出售的意思,二位还是问问别家吧。”

    杨儒点点头,再次告罪后,示意郑直跟上“老大,没准咱们捡便宜了。”走出一段距离,待身后传来关门声后,他一边低声对郑直说一边拦住了一辆马车。

    郑直不由赞叹杨儒的脑子活,他到现在都不晓一座破房子怎么就成了财路,却不妨碍他立刻跟着杨儒走上车“榆树街。”

    上了车之后,杨儒立刻坐到车厢左侧推开了车窗,却不吭声。郑直虽然不晓得杨儒究竟要干什么,却也不敢打扰,一边等着对方相告,一边眼睛也看向车窗外,企图猜测对方发现了啥财路。

    “直接到东四牌楼街再拐上榆树胡同。”马车在干鱼胡同拐了弯,杨儒立刻对前边的车夫大喊。

    车夫应了一声,脚程收多少是按照赁用马车的时候长短决定的,耗费的时候越长,赁钱越多。

    郑直还是没有看出杨儒想要干什么,只能死死盯着车窗外边,绞尽脑汁想着对方谋划。很快马车就从东四牌楼街拐上了榆树胡同。

    “一直到胡同底。”杨儒说着坐到郑直身旁,同样推开了这侧车窗。根本不顾吹进车厢里的寒风,一会看看南边窗外,一会看看北边窗外。

    郑直只好跟着一会瞅瞅北边车窗外,一会瞅瞅南边车窗外。两个人一个目的明确,一个东施效颦,如同一个痴儿般不得要领。

    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待马车停下,杨儒才说“调头,去刚刚的墨香居。”

    郑直通过此刻杨儒脸上浅浅的笑容,推断,对方应该已经胸有成竹。可是他依旧不得要领,怎么发财?

    “京师之中可不是乡下随便在街面上胡来,巡捕铺,大兴县,顺天府,中兵马司,巡捕营,锦衣卫,东厂,巡城御史一群人可以把你撕了。”回到墨香居,杨儒将他的想法向郑直和盘托出。他要打通榆树街,然后在榆树街弄一座灯市。郑直一听就觉得荒唐,这是京师,哪是你一个外来光棍能够胡来的。那房子是人家祖宅,天下聪明人那么多,为啥之前没人这么干?还不是都要脸。别说杨儒,就是算上郑直也不可能干成“再说了,刚刚你不都问了那人了嘛,人家不卖的。”

    “老大,这可不是几两,几十两的银子,是几百两,甚至更多。”杨儒却不以为然“只要有利益,就可以谈。至于那个姓杨的,别看他五百年前和我是一家,收拾他一样手拿把掐的事。”

    “你别胡来。”郑直此刻才看到了杨儒藏在一副臭皮囊之下的丑陋一面,不由心生警惕。光棍就是光棍,狗改不了吃屎,只在乎钱财,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手段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大不了俺们多出点钱。”说到这,郑直语塞,他茄袋里只有上回王增送来残存的一两银子还有杨儒分给他的五两银子。可这里是京师,就是房子再怎么破,也不可能六两买一套宅子。

    “他若是愿意,自然是大家省事。”杨儒一切看在眼中“可他要是不愿意呢?再有四十来天就是灯市开灯的日子。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他可以拖,咱们拖不得。”

    “杨兄刚刚不也讲了,利益,只要有利益,一切都可以谈。”郑直并不是迂腐之人,他可以一女聘三家,可那是焦家,有钱,有爵位,他刮一层死不了人。可那杨姓商人,全家挤在那处一进院子,他这次于心难安。

    “这个世道是笑贫不笑娼,比别人快一步,没人会看不起,反而脚步慢了会被人踩死。”杨儒后悔说出计划,最后悔的就是今天带上郑直。否则他私下做了,郑直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如今有了这事,他要是再擅自行动,真以为郑解元是个孩子?

    杨儒来大明已经将近两年,这里的规矩其实也懂了很多。一切都是有阶层的,不说郑直明年会试,万一得中,就说现在,举人和秀才根本不是一回事。再说了,郑直也算住在首都圈的,根本不是他这个槟榔西施可以相提并论的,所以他只能想办法说服郑直。

    “人在做,天在看。”郑直摇摇头“那个杨姓商人在你眼中也许不过尘埃,可俺们在那些权贵眼里又何尝不是呢。难道你想有一日,挡了别人的路,就莫名其妙锅从天上来?”

    杨儒沉默半晌“那他执意不卖呢?”

    “那就是天意。”郑直看杨儒软化,心中大喜“杨兄大才,随便出去转一圈,就可以发现来钱门路,何苦纠缠这蝇头小利……”他自感失言,赶紧说“这样,倘若这笔买卖成了,俺只要三成,剩下的都是杨兄的。”

    “只好如此了。”杨儒无奈笑笑,他终究无法做到利益最大化。郑直说得轻巧,随便转一圈就能有赚钱的办法。钱要是那么容易赚,他需要天天爬着赚吗?

    看着发自内心喜悦的郑直,杨儒很想问他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猜得到开始猜不到结局。’巡捕铺,大兴县,顺天府,中兵马司,巡捕营,锦衣卫,东厂,巡城御史,这么多势力加入进来,他们会有耐心等郑直和自己那位本家慢慢谈吗?说不得,那户人家更惨。不过如此也好,能够让郑直早点认清现实。

    “对。”郑直大声喊道“杨兄讲的,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杨儒哭笑不得,可他们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