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了,俺还有事,诸位慢用,告辞了。”郑直抢先推躲开扑向他的一个丰满的胡女,起身就要离去。
“直娘……啊。”伴随着一声呵斥,他对面的刘仁推开身上衣着暴露的女人,骂骂咧咧的起身,却又惨叫着跌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在女人们惊叫声中骑在对方身上一拳接着一拳的打了下去。
“五虎,住手。”郭勋赶忙冲了过去拉住郑直。
“滚开。”郑直却一拳将对方打开,扫了眼几步之外,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的刘成恩还有焦希周,继续一拳接着一拳的打在奄奄一息的刘仁身上。
“再打就死了。”被甩在角落,捂着眼的郭勋大吼一声。
郑直似乎听劝,收手,站了起来“你们的游戏,俺不喜欢,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他一边讲一边解开了大带,然后肆无忌惮的为满脸血的刘仁洗了把脸。哆嗦两下后,郑直这才收回作案工具“俺不管你们是谁的儿子,孙子,总之别惹俺。”绑好大带后,转身向外走去。
原本他想着给郭勋面子,顺便通过郭勋结识一些勋贵子弟。可是打从他走进院子,这里就处处透着古怪。不讲外边寡廉鲜耻的男女,也不看房间里的千奇百怪的用品。单单是这吃的喝的,就让郑直不忍直视。刘氏书寓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更过分的是那刘仁借口让大伙开开眼,不晓得从哪弄来了一群只穿主腰,合裆长裤的胡女在厅中跳起了前元‘天魔舞’。郑直只看了几眼就选择离开,打定主意以后少和郭勋来往。无他,有人欲罢不能,竟然当众**。而郭勋等人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大声呐喊助威。
郑直碍于面子,打算视而不见,却不想刘仁这个镴枪头还想强人所难。不但鼓动胡女勾引他,甚至还为此设下赌局。他原本还想委曲求全,离开了事,可对方竟然蹬鼻子上脸,敢亵渎他家大人,这无论如何也忍不了。
郑直当然晓得这两位姓刘的,还那位姓焦的来头都应当不小,可还是那句话。骂郑直,他也许就忍了;若是敢辱没他家大人,去你娘的,干了再盘。而之所以一发不可收拾也很简单,扔一樽酒杯与痛打刘仁一顿的效果是一样的。反正都已经和这帮杀才翻脸,那就赚够本了再讲别的。
走出房间,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瞅热闹的嫖客。郑直眉头一挑,他又遇到了那位熟人,广西郑禃。可出乎预料,这厮此刻却一改之前的做派,侧脸装没看到他。郑直也不理会,大步走向院外。
初更时分,月牙东升,昏昏暗暗,给人以压抑的感觉。
“那个刘仁,倒没啥,其父刘宇不过是大同巡抚,右副都御史,可另外两位却不得了。”挨了郑直一拳的郭勋黑着个眼圈星夜来到方家胡同找郑直“一位是首辅嫡孙,一位是上个月刚刚由礼部右侍郎升为左侍郎的焦芳焦少宗伯嫡孙。”
“没关系。”郑直浑不在意的继续一边望月一边平淡的回答“也就是一人一刀的事,俺抵命。”
郭勋听的目瞪口呆,他是想要郑直服软才讲出刘成恩三人身份,却没想到这个夯货竟然混不吝犯浑。你想死也别拉俺垫背啊,俺还等着承袭祖职,光宗耀祖呢“难道五虎就不怕连累家人吗?”
“怕有用吗?”郑直冷笑问郭勋“二郎的好意俺心领了,这事确实是俺做的不地道。那处院子二郎收回去吧。另外的俺日后若有机会,再给二郎找补。二郎放心,俺绝对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牵连二郎。”
“五虎这是啥话?”郭勋被窥破心事,却赶紧否认“俺晓得,五虎那一拳其实是把俺摘了出来。可俺也不是怂货,关键这事本来就是小事,何苦来哉。大不了和他们老死不相来,不值当的,不值。”
“俺的面子当然不值钱,所以任凭他们咋踩都没事。”郑直看着天上的月亮“可他们辱骂俺家大人,这要是能忍,俺干脆直接抹了下边,进宫伺候主上得了,免得死后无脸。”
“五虎三思。”郭勋不由后悔邀请郑直今夜入席。他只是想要在初来乍到的焦希周、少不经事的刘成恩、狂妄无知的刘仁面前自抬身份,才一再邀请郑直一同参加,却不想请来了一个莽汉。你在酒宴上都忍了那么长功夫,再多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值当的吗?
“不用了。”郑直依旧望月“二郎直管给他们三个讲,要动手,就别给俺缓气的机会,一下子砍死俺,砍不死,他们三个一个都别想跑。”真定虽在直隶,却是边方,内里盗贼丛生,喇唬,光棍随处可见。哪怕郑直躲在隆兴观,也见过太多的光棍做派。索性讲出了最狠的话。
郭勋跺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郑直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出门相送,依旧望着月亮。其实他在郭勋来之前已经晓得了那三人的身份。没错,是中看不中用的郑禃……他感觉是在骂自个,那个广西土举子告诉他的。
郑禃的张狂是有目的有方向的,却不是疯了。他还指望着朝廷补偿好处,若是得罪了首辅,人家一句话,把他家都能剿了。尤其昨日传来消息,那个贵州的莽妇米鲁已经战败被杀,贵州平了,郑禃就更不敢乱掺和了。
郑禃置身事外,郑直虽然意外,却没有惊慌。毕竟他当初设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对方。只是他没想到那三个开头这么大,此刻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很简单,他让那些人折了面子,对方不会因为他低头,而放过他。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干嘛要服软。
“千户。”良久之后,郑直开口。
朱千户应了一声。
“俺让郭管家准备了些钱,你拿去和他们分了,瞅着外边没人,走吧。”郑直收回目光“俺是不成了。”
“五郎这是没把俺当自个人。”朱千户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
郑直突然有些失望,暗自咒骂一句,转身往正堂走去。他何尝不明白得罪了首辅指定没好,可这是他能退的吗?被人指着鼻子骂父母,如果都能忍下去,他以后就算不做官,经商都不会有人放在眼里。因此他索性就硬扛到底,不管来啥,他都借着。大丈夫与其跪在地上忍辱偷生,不如率性而为,死就死。
当然,郑直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的举动对郑家会带来啥样的后果。也因此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联系郑宽等人。六岁就被送去隆兴观的他,从小就懂不要给旁人惹麻烦的道理。因此,哪怕他都决定和郭勋一刀两断,也还是想办法将对方摘了出来。
在他看来,只要不主动牵连,相信刘仁那些人也不愿意将事态扩大,毕竟这事宣扬出去,他们也没好。更何况,刘成恩那些人要对付他,也不会用这个名义。郑直不过是因势利导,试探一下朱千户等人。然后借此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今看来,钱都喂狗了。
刚刚走到廊下,他听到身后有动静,扭头看了眼,吓了一跳。朱千户带着朱百户、朱总旗、朱小旗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刀“干啥?”
“俺把他们三个带过来了。”朱千户直接开口“银子给了老田他们。其他人俺管不着,这三是俺兄弟,他们要是敢跑,俺第一个剁了他们。”
朱千户从小就懂他不聪明,却从小听着宣宗瓜蔓抄长大的。当初为了不留后患,所有与汉王有瓜葛的山东卫所官员被全部杀光,血的教训告诉他,就算现在离开郑直,对方一旦完蛋,他也跑不了。
而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还告诉他,郑直没有那么容易垮。不讲别的,郑家和皇后可有亲戚关系。还有一句老话讲的好‘莫欺少年穷’。只要郑直蹚过去,那么今年才十四的他,未来一定不会差。他倒没有认为郑直一定会再考中状元,而是认为郑直的名气走哪都饿不死。敢打首辅的元孙,就是混绿林,也能立起一面旗。
朱百户三人互相看看,竟然就光棍的不吭声,一副任杀任砍的模样。
“滚滚滚,不愿走,就睡觉去。”郑直笑骂一句,转身就往正堂走,心里却松了口气,钱没白花。
关上门,郑直也睡不着,干脆胡思乱想起来。年轻人是冲动的,固执的。开始他想的不过是如何招架;明日向杨儒求教,如何给那几个王八蛋敲闷棍。可慢慢的,意难平的他就变成考虑,是坐以待毙;还是明日带刀去东江米巷先下手为强,砍死准备上朝的刘健或者焦芳,然后逃出城去大同砍死刘宇,最后落草为寇。
不得不讲,无知无畏,郑直才十四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尤其他前年在山西,亲眼见过数千人厮杀,亲身在土匪窝睡过之后。长久以来被他埋在内心深处的戾气突然就冒了出来。
想到最后,郑直有了决定,这事若不能有个了断,不光他,郑家也好不了。干脆,反了,当贼解元去。这样固然会让郑宽难堪,却能够保住郑家还有郑宽的前途。大不了以后学戏文里,话本里讲的,来个诈死偷生。
就在他开始满屋四处找刀子,准备天一亮就砍首辅的时候,朱千户又在窗边喊话“五郎,吏部的石老爷来了。”
“请亲家舅公稍候。”按理讲郑仟和周氏的婚期还有两个多月,可是郑直实在不愿意乱认祖宗,干脆含糊的称呼对方。他不懂这位咋就冒了出来。换了衣服,急匆匆来到前院,当即看到了拿刀佩剑的田文胜等人。看来这些日子,钱确实没白花,看来乡党,同袍确实可靠。
“先生星夜来此可是出了啥大事?”一进屋,郑直立刻拱手行礼。
“那倒不是。”石确起身拱手。几个月不见,对方气色红润,看来混得不错“是有人让俺给解元带话,昨日的事想来是诸位喝多了,言行无状,贤侄切莫放在心上。”
“先生讲的是陕西巷的事?”郑直感觉有些看不懂,不该是对方给他乱安一个罪名,然后抓起来吗?
“对啊。”石确劝道“俺也听人讲了,这事五虎做的没错。那刘仁的朋友撒酒疯,胡言乱语,教训他也应当。不过刘仁毕竟是劝架,何必迁怒于他。”
郑直听石确讲的含糊,不确定的问“先生听人咋讲的?”
“难道不是贤侄和人打架,刘仁劝架,结果被那边打了,五虎也迁怒刘仁交友不慎?”
郑直目瞪口呆“那先生没问刘仁的朋友是谁?”
“那个广西土举子郑禃啊。”石确皱皱眉头“难道有诈?”
郑直感觉好笑“敢问先生可晓得那位广西土举子住在哪?”
“你家胡同里第五家。”石确也是好脾气“贤侄若有委屈,不妨直言,俺们是乡党,还是亲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的。”
“那他们打算咋办?”郑直沉默良久,开口询问。显然,那位广西背锅狂人来了个反向操作,又把郑直给卖了换钱。
啥叫颠倒是非,他算是开眼了。不过几个时辰,人家就已经把两个关键人抹去,然后对于刘仁这个肇事之人也给洗成了无辜受害者。反倒是他,成了一个文痞。对方请石确来讲和,又何尝不是一种显示力量后的逼迫。
“刘仁交友不慎,可是也被那位土举子打了。”石确见此,也不追问,他何尝看不出,这事别有内情,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时候他必须装糊涂“一切都是那广西土举子的错,他愿意赔五虎五百两银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银子俺就不要了。”郑直恭敬的讲“烦劳先生带话给刘仁,若是让俺在京师再见到他,那五百两,就给他买棺材吧。”
石确吓了一跳“何至于此,到底发生了啥事?”
“没事。”郑直依旧恭敬的回答“就是他讲的,俺因为他交友不慎俺,故而迁怒于他。”
石确脸一红,恼火的起身“五虎怪俺?”
“晚辈不敢。”郑直装了十多年的乖孩子,此刻再也压不住火“俺明白先生的难处,求先生也不要为难俺。”
石确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