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卫,铨注锦衣卫,天顺之后明确秩比正千户,与正八品‘带刀散骑舍人’同为近侍武职。
成化之后,朝廷为确立承袭者在家族中的正统地位,开始普遍授予勋贵之家应袭者此职。但非勋贵应袭者专任,一般任此官者为公、侯、伯、都督、指挥的嫡次子。
而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能够以英国公府勋卫身份出现的只能是英国公张懋的嫡孙张仑。
到如今郑直都没有打听出张家究竟是谁打许锦的主意。许泰家也是有来历的,断不会嫁给英国公府旁支或者给谁做妾,那么如今十八,依旧未婚的张仑无疑嫌疑最大。
站在远处的郑直仔细注视着正厅内张仑的一举一动,脑子却一刻不停的盘算如何报仇。是的,现如今他都自身难保,却还有闲心思帮和他并不亲近的郑虤。原因很简单,郑虤对他再不好,也是郑家自个的事,兄弟阋于墙,却不妨碍共御外侮。否则,他作为郑家人出去就有脸了?
“跟俺来。”总算等到那一窝子絮叨完,听到了一个管事的招呼。郑直跟着众人小步疾走,来到正厅。
“贺。”司仪喊了一嗓子,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将准备好的贺词讲出。可高坐主位的老寿星根本没有听,反而正在逗弄怀里的一个五六岁的稚童。
郑直都不晓得他念叨的是啥,似乎反反复复就一句“恭贺老太君寿”。倒是看清了正厅坐着的几人。这老太君瞅着也就四十来岁,想来是保养有术,毕竟皇后岁数摆在那。旁边端坐着一位身穿命服的年轻女子,同样心不在焉的和身旁的婢女聊天。
“诸位辛苦,家中略备薄酒,老身不便,大郎莫要慢待。”老寿星一边逗弄那小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是。”这时之前迎接游泰和张仑等人的青年,才从交椅上起身,对众人讲“诸位请。”却没有动地方。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应和起来,郑直无语,为了不特立独行,干脆低着头,缓缓的躬身行礼,然后跟着众人向另一边撤去。
“五虎,五虎。”郑直刚刚走出正厅,准备随队伍往寿宁侯第外走,孙汉又冒了出来“走,俺现在跟你一起去。”
“咋了?”郑直看了眼偏厅方向。
“里边的人,俺一个都不认识,人家也不认识俺,太无趣。”孙汉言不由衷的敷衍一句。
郑直这次没有拒绝,毕竟他们也算拜了寿“对了,监里那边咋样了?”
“杨先生那差不多了,只要监里答应就成了。”孙汉低声回了一句。
“好。”郑直心头一喜,工部这里他谁都不认得,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用不出。可是国子监还认识几个人,旁的不讲,周成和林玉在国子监的人缘都不错“一会多吃几杯。”
两人跟着队伍回到建昌伯第西院,众人本来就是胡乱坐的,所以也没谁因为席位发生争执。因为要等到所有人拜寿之后才能开席,二人干脆聊了起来如今的逸闻,这种地方也不是讲正经事的“这才出京两日,不至于吧。”
“真的。”孙汉一边嗑瓜子一边讲“泾王的车驾一出京师就开始向沿途驿站征索搒抬,因为没人归置,在通州那边淹死了好几个杠夫。”
郑直忙问“上边打算咋办?”
“上边还不晓得。”孙汉回了一句。
郑直愕然,这不晓得,并不代表朝廷不清楚,而是意味着,装聋作哑。
“一条条人命啊。”孙汉叹口气“俺就是看不惯他……”尴尬的笑笑不说话了。显然孙汉不愿意在偏厅待着,更多的也是一种无能狂怒“咱的买卖若是成了,俺月底就回去了。”
郑直有点没转过弯“为啥?”孙汉之前虽然一直念叨,却从没有讲过具体日期,所以他真的没当回事。
“俺想做力所能及的事。”孙汉干脆的回了一声。
郑直无语,合着不就是考科举吗?多久三年?这还是一切顺利,你祖坟跟俺一样冒青烟,否则三年之后又三年,后边还有无数个三年在等着。等你孙汉中了进士,没准眼前的这些不平事早就被别人铲了。当然不会是郑直,他没有那种心思,可大明也不会只有一个孙汉。
“孙儒士咋在这,让俺好找。”两人正聊着,有人凑了过来“那边酒席都已经好了,就等儒士了。”那人一边讲一边审视郑直。
“这位是张百户。”孙汉为双方介绍“俺和郑监生在这里就好。”昨夜的事他也听人讲了,当然不是那些贩夫走卒兜售的,而是接近于真相的另一个版本。
在这个版本中,郑直确实是和刘仁发生了冲突,不过不是为了跳不跳天魔舞,而是变成了文武争座次。自然是刘仁代表文职,郑直代表武职。这听起来十分荒诞的理由,却让不少武臣产生了共鸣。郑直虽然是举人,还是顺天府解元,可只要一日未授官,那么他的官方身份就是舍人;就算授了官,可只要他一日当不到尚书,就依旧是军籍。所以打算以势欺人的刘仁就被郑直打了个半死,甚至连官都不敢报,天一亮,就被人拉着出了城。
敢扬言杀人的文人不少,可是郑直显然是真的敢说到做到。如此就出现了一批,郑直都不晓得从哪冒出来的支持者。
这当然是因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真相早就被各方的中间环节过滤掉了,以至于,每个人都自觉不自觉的开始了选边站。
孙汉虽然慕文,可是他如今啥也不是,更多的还是凭借一腔热血在横冲直撞。依据他对郑直的了解,再加上错误信息的误导,才会认为郑直不忘本,越发的愿意和对方亲近起来。
“贤侄为何坐在此处?”张百户一听郑直身份,赶忙道“俺们还纳闷,为何迟迟不见亲家来人,还以为下人们偷懒,却不想在这里。如此自然一同过去,一同过去。”
郑宽和沈氏虽然定亲了却还未成亲。严格意义上讲,张百户如同昨夜的郑直一般,提前这样称呼颇为不妥。可郑直是来捧场的,又不是来拆台的,因此并没有纠正。至于去不去,郑宽是要低调,并不是做小家雀见不得人。所以客随主便,起身拉着孙汉一起跟着张百户向外走。
还没到门口,就看一位脚底虚浮的青年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后边跟着几位同样衣着不凡的贵公子。见到张百户直接道“伟哥,汉哥,你们先过去。表妹夫家来了人,也不晓得那蠢材啥眼神,竟然往下人堆里扎,俺……”
“二郎。”张伟急忙介绍“这位是顺天府的郑解元。”
“在下真定卫舍人郑直。”郑直郁闷的向青年行礼,能够在这这么横行无忌的不是建昌伯也该是建昌伯亲近之人。
“……哦,呵呵,哈哈,咳咳,嗯嗯,啊啊……”建昌伯张延龄虽然从小为非作恶,可没有急智,因此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的胡言乱语起来“郑解元来了,贵姓?”
“在下姓郑,名直。”郑直郁闷的回了一声。
“二郎,太夫人想必等急了,俺们一起过去吧。”张伟自然晓得这个混世魔王的毛病,不得不没有礼貌的赶着插话。
“对对。”张延龄赶紧道“太夫人等着呢。”对郑直道“郑解元昨夜的风流韵事俺们都晓得了,日后多亲近……”
郑直不由无语,这伯爵显然听到的不是啥好版本。却没有多解释,拱拱手“惭愧。”
“这有啥。”张延龄也不管张伟一个劲给他使眼色“食色性也,孔圣人讲的,错不了。”转身邀请众人一起。他虽然没有急智,却不是傻子。如今已经失了先手,索性继续装疯卖傻,否则才真的丢人。
再次来到寿宁侯第,这次到不用从角门进去,众人直接从侧门走进正院,然后穿过仪门,来到了正厅前。
原本郑直以为直接入席,却不想那张延龄对众人道“诸位先去,俺带着亲家侄去拜见太夫人。”
郑直心中咒骂,矮张伟一头也就算了,毕竟对方年岁也不小了,可张延龄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他不但矮了一辈,还要被坑。打死郑直,都不相信,张延龄不晓得他已经给太夫人祝过寿,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要找场子。可张延龄讲的在情在理,郑直也无力反驳,只好跟着对方与众人拱手后,去拜见太夫人金氏。
“伯爷,这好像是内院吧。”郑直跟着张延龄,开始没有察觉不妥,可是走了一会,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得了,得了。”张延龄私下看看“这又没外人,别装了。真当俺吃饱了撑的,一见面就戏耍亲戚?”讲完,招招手。蹑手蹑脚的向前边继续走。
郑直停下脚步,他感觉自个祖坟如今青烟冒完了,所以,这事怎么看都不对。一位少年得志的伯爵一见面就待他这般亲近?做梦做多了吧。
张延龄走了一段,回头想开口,却看到郑直根本没有跟过去,急忙招手。郑直却拱拱手,指指他自个的脑袋。
张延龄没好气的退了回来“有俺在,你怕啥?”
“我怕死。”郑直干脆回了一句。
“你不是连首辅元孙都敢砍吗?”张延龄反唇相讥。
“首辅诛不了俺九族。”郑直回答的更干脆。
张延龄一听,想了想,笑了“对,你要是敢在这不规矩,俺姐夫灭你九族。”就在郑直松了一口气,以为风平浪静,可以回去时,对方却变了脸“可你要是不听俺的,俺现在就能让你里外不是人,信不信。”为了增加可信度,张延龄一指,远处正在水榭边看鱼的几位女郎“把她们扒光了塞你车里,反正你名声都臭了。”
“那伯爷图啥?”郑直郁闷的问了一句。这里是张家的地盘,人家若是如此,他真的无力反抗。
“废话,当然是开心了。”张延龄听出了郑直语气中的屈服,笑道“俺们是同道中人啊。那些大头巾一个个的整日骂俺们,结果呢,还不是有你这样的败类。瞅见贤侄,为叔深感欣慰。”
郑直一口血都差点喷出来“人家跟着你还有好处,俺呢?”精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郑直明白不要命的怕啥了,怕没吃药的,这建昌伯活脱脱一个疯子。关键郑直还真的怕这个疯子说到做到,毕竟这兄弟俩在皇宫里强奸宫女都没事。
张延龄一愣,大笑一声,迅速捂住嘴,却浑身哆嗦起来。良久之后才开口“你开口,尽管提。”
“俺缺银子,你给俺个十来万。”郑直面不改色的提了出来。
这下轮到张延龄目瞪口呆的看着郑直“十来万。”
“是不是少了?”郑直理所当然道“也是,你是天下第一皇亲……”
“打住。”张延龄直接打断郑直的话,指指他刚刚跑过去的方向“你要是进那个屋,把里边的女的办了,俺就答应。”
“你当俺傻。”郑直一听,果然如此“俺进去,你把门一关,喊人来,俺咋办?”
张延龄笑骂一句“谅你也不敢。走吧。”讲完,却不是之前去的方向,而是往来时路走。
“伯爷啥意思?”郑直依旧没有动地方,狐疑的询问。
“算你小子机灵。”张延龄撇撇嘴“一点都不好玩,这是俺兄长内院,戳那干啥,想勾搭俺嫂子?”说完却赶紧捂住了嘴,心虚的四下张望。
郑直心中咒骂张延龄果然是疯子,却赶紧跟了过去。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偏厅外,老远就听到了胡琴的动静。待进去,就看到里边果然在唱堂会。
戏台上一对俏佳人正在眉目传情,台下十几桌,座无虚席。
“你找地方坐。”张延龄说了一句,就扔下郑直跑了。郑直四下看看,也没看到孙汉,干脆搬起一张方凳,就近坐到了门口一桌。
桌旁正在听戏的众人瞅瞅他,都没有开口。
郑直也不认生,拿起一双干净筷子,一边听一边大口吃了起来。他以前跟着陈守瑄穿街走巷的做法事,这种场面见多了。
“方大家的唱功至今无人能及啊。”待一折唱完,旁边有人一边叫好,一边赞叹一句。
郑直忍不住点头。没错,尽管距离很远,可是郑直依旧一眼认出台上的是教坊司的那位方部头和她的外甥女兼徒弟。几个月不见,这两位更加飘逸了。
“这位公子也是同好?”这时斜对面一位中年人开口询问。
郑直不得不放下筷子回话“不敢称精,粗通而已。这两位大家,唱腔优美,韵味无穷,感人肺腑。”
“果然是行家。”这时郑直身旁也有人插话。
慢慢的在座诸人都加入进来,继而由又扩散到争论杂剧和南曲孰优孰劣。
“出大事了。”几人正一边听戏一边论战,有人搬了把椅子凑了过来,许是瞅着郑直年少,直接挤开他,坐了下来“《闰中秋月》帖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