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再快点。”郑直不停的催促朱千户。他不晓得王钟讲的是不是真的,可是他不敢赌。为啥会这样?虎哥明明都和白氏定亲了,就算要杀也该是朱凤,咋在他家把周瑛杀了?这事和郭勋有没有关系?
看了看手中的匕首,通体泛着蓝光,镶满了各种钻石宝石,绒鞘。这样的匕首一共两柄,只是另一柄是玉石把柄,更像装饰品。这两柄匕首是他打发走王钟后,从史臻享身上搜出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做工精湛用料考究的各种首饰和两本书。一本叫《金瓶梅》,一本叫《天工开物》。
他不晓得为何这么多东西王钟都弃之不顾,却晓得史臻享是真的死了。这几本书都是用简化字写的,除了史臻享外,郑直没有在其他人那里见到过。来之前,他把这些东西都另外藏了起来,这次只带了这把实用的匕首。
车在距离仁寿坊适景园一条街的地方停下,为了以防万一,郑直要徒步走过去,朱千户则赶车在附近躲避。好在他今日为了防备王钟,坐的是那头原来的驴车。
行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堵一人多高的墙从街口延伸到了路北,想来里边应该就是成国公家的私人园林。郑直之前听人讲起过,园内美轮美奂,甚至仅次于御园。他不敢直接闯进去,害怕徒增烦恼,干脆绑了面巾,翻墙头爬了进去。
在跳下的位置做了标注,郑直简单的观察了一下周围后,蹑手蹑脚向着园内灯火辉煌的地方走去。
只是越着急越出错,无心留恋沿途奇花异草的他对园内布局全无逻辑,绕了半晌,才发现走错了路。干脆也不按石板路走了,直接冲进了花圃之中,向着远处那片亮光摸了过去。
不得不讲,有时候用最笨的法子,反而可以更加容易达到目的。不多时,他就来到草丛边,隔着一汪池水找到了那映红半边天的亮光来源,是一座大型水榭,甚至还探出一部分充作舞台。此刻上边一群穿着单衣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而水榭之中传来了嬉笑怒骂之音。
洪武二十六年定制,功臣宅舍之后,空留地十丈,左右皆五丈,不许挪移军民居止,更不许于宅前后左右多占地,构庭馆、开池塘,以资游眺。
这条禁令自英宗时期开始松动;进入弘治朝,众正盈朝,勋贵、商贾纷纷治宅,朝廷虽然没有明文允许,却也不再追究。
于是,不管是暴发户张家,还是成国公这样的老财主纷纷大兴土木。成国公家这还算小的,寿宁侯家的水塘,占地数十亩。
郑直撇撇嘴,如今都九月下旬了,白日虽然还不算太凉,可晚上穿单子哪里受得了,看来这成国公家也不是啥好鸟。虎哥和这些人打交道,实在是不该。
因为郑直的位置在水榭侧后方,被门廊遮挡,根本看不到里边到底有谁。他眼神再好也不是透视眼,无法确认郑虎在哪里。瞧了瞧水榭四周的护卫和不远处暖棚内的影影幢幢,郑直想了想,来到池边伸手摸了起来。不多时摸到一块光滑的小石子,再次洗干净后,摘下面巾,塞进嘴里。这还不算,又从水池里挖出一块沉泥糊在脸上。
今夜微风轻送,舞台一曲结束,音乐停下。早就准备妥当的他猛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呐喊“史臻享来了,史臻享来了,大魔导师来了……”几次之后,朝着水榭跑去。再过分的话他也喊不出,毕竟家中六辈人都为皇明尽忠。
郑直一边跑,一边喊,同时盯着暖棚。打算一旦那些护卫,家人,军伴,帮闲巡过来就撤。不想暖棚里的人一哄而散,却没有一个往他这边跑。郑直大喜,继续大喊着冲向水榭。
此时一道身影从水榭中跃出,直接掉进了池中,而池面上竟然还有几个身影。水榭中原本耀眼的灯光也早已熄灭。伴随着尖叫,呐喊声,更多的人手忙脚乱的从水榭中冲了出来。
郑直立刻转身往回跑,他突然记起来一件事,傍晚的时候,他让朱百户通知郑虎,留在御河中桥等着自个回去。换句话讲,王钟这个焦尾巴竟然骗了他。
成国公家的产业若是这么容易被人劫掠,早就无法在京中立足了。没一会,院子里各处传来了啰音,郑直刚刚从花丛里冒出来,就看到几步外正好有一个持刀的壮汉“谁?”
郑直也不吭声,抬肘加速冲了过去,直接将对方撞倒,然后捡起刀继续跑。事到如今,他要是被抓住,别讲那处水榭中的一众人等,就是成国公家也饶不了他。
“干啥……啊……”
“贼子休走……”
“别让史臻享跑了……”
郑直气喘吁吁的从墙上跳下下来,终于逃出了适景园,吐出嘴中的石子。正想奚落成国公家几句,然后和朱千户汇合,就看到不远处几道身影从高墙上跳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与此同时,郑直身后也传来动静,他被人包围了。
郑直虽然拿着刀,却还是点到为止,到现在刀上都没有见血,全都是他用史臻享教的八极拳,掼跤解决的。可眼下,已经不是他想如何了。
“史臻享?”拦住郑直去路之人试探着问。
郑直却不回答,反而蹲了下来,这吓坏了他前后之人,纷纷戒备,有人甚至慌忙打出暗器。偏偏郑直的身子已经蹲下,于是原本挡在他身前的几人全都惨叫着倒地。
郑直把刚刚吐在地上的石子捡起来,在身上蹭蹭,放进嘴里“要不要再多叫一些人一起来?”
他刚刚讲完,一束烟火从拦截他的人里直飞九天。
郑直只是想模仿史臻享,以便为下一步做铺垫,却不想这些怂货竟然真的胆小如鼠。不再迟疑,立刻绕过那几个被同伴误伤的护院,向街口跑去。
身后这些人虽然没有近前,却如同狗皮膏药般一直跟着,显然就是等着援兵。
郑直摸摸茄袋,拿出了一枚大力丸,这是史臻享当初丢弃茄袋里的那一枚。他早就想试试效果有没有对方吹嘘的那样夸张,如今正好,不试都不行。不过他要尽可能的靠近朱千户,他只有七十步的间隙,说不得要学王钟一般,得靠对方背着他逃跑。
“史臻享,别跑……”
“孙子,给爷爷停下……”
随着援兵的持续增加,郑直身后追兵的底气越来越足。
“王八……”就在一个护卫骂的兴奋,准备问候史臻享家祖宗十八代时,一块石头直接打中了他的脑袋,顿时倒地不起。
众人赶紧戒备,却已经晚了,片刻后,那个被他们羞辱的黑脸男子提着刀冲了过来。
红庙街的惨叫声响彻四周。
“千……千……千千户,你……去告诉……虎哥……今……夜夜……夜……他杀……史臻……享,用石……头,尸……体在新太……仓丙字仓东三……十步石缝里……”郑直现在懂史臻享讲的虚脱一整日是啥感觉了,浑身无力不算啥,还有一种讲不出的酥软感,弄得他讲不了几个字,口水直流,如同中风一般“去……快去……”
“那俺一会来接五郎。”朱千户不晓得郑直为啥这样,却赶紧应承下来。
他是听到了吵闹,不放心才藏好驴车,顺着动静寻了过去。正好看到了一个黑脸的莽汉追着一群刀手大砍特砍。他从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也被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那个黑脸莽汉却舍了那些刀手,转身向着他跑了过来。
朱千户立刻屏住呼吸不敢动,他是有把子力气,却晓得根本不是此人对手。眼瞅着那人来到近前,突然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却再没爬起来。
朱千户不晓得对方是不是故弄玄虚,更加不敢动,直到无意中发现那人的叫唤声和郑直的声音一模一样,再回想此人的身材,这才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他确认了郑直身份后,立刻背起对方往驴车方向跑。眼看就要到地方,远处却冒出一队明火执仗的巡城校尉。朱千户无奈,只好背着郑直躲进了这处寺院的柴房。
郑直已经没力气开口了,点点头。朱千户又拿一捆柴挡住郑直,这才起身跑了出去。
钟毅提醒过郑直,人力有穷时。郑直也晓得他没有多少真本事,一切不过是撞大运,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栽跟头。可是他忘不了每年过节郑虎都会带一堆吃的,用的给他,忘不了对方每次用力挤出的笑容。况且,同为外戚的庆云侯虽然比不上张家,可是有太皇太后撑腰,郑家一旦沾上这种事,不死也要脱层皮。
胡思乱想了不晓得多久,他昏昏沉沉的睡去,直到被外边的动静吵醒。睁开眼看去,是一个沙弥正在屋里砍柴。郑直看看门口光线,应该快晌午了,却不晓得为何朱千户昨夜没有来带走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昨夜宵禁了,朱千户过不来。
“静怡,快点,一会还要用呢。”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是。”沙弥应了一声,让郑直错愕的是,对方竟然也是女子的声音。不等他反应,那沙弥,俯身抱起一堆木柴转过身走了过来。果然是比丘,而不是沙弥。
郑直不由无语,若是被沙弥发现,他还能想办法解释,指不定能够蒙混过关。可这里显然是庵寺,他被发现了,至少是浸猪笼的。
“劈劈劈,这么多还不够?”静怡抱怨一句,将怀中木柴扔在了柴堆旁,转身继续。劈了一会柴,似乎是感觉热了,她竟然脱了罗衣,只穿着小衣又劈了起来。这次确实面朝郑直,他不想看的,可是身体又动不了,最起码不能乱动,所以只好看了半晌。直到对方又被安排出去做别的事,赶忙擦擦鼻子。天太干了,竟然流鼻血了。
他不能再留在柴房了,谁晓得这半屋子柴够不够用?听听外边的动静,咬牙挪出柴堆。出乎他的预料,身体虽然没有复原,却并没有昨夜那么强的反应。反而更像是血液太久不流通产生的腿麻的感觉。郑直咬着牙,磨磨蹭蹭的走到柴房门口。再次小心的听了听外边的动静,没有人。
他试着扶住门框探头瞅瞅外边,确认真的没有人后,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这处庵寺范围很大,原本郑直以为按照记忆就能找到昨夜进来时的那堵围墙,然后跑出去。可是沿途为了避开这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比丘,香客,他又不得不绕路。结果最后又迷路了,欲哭无泪的郑直只好随便挑了一处禅房,确认里边无人之后摸了进去。
没等松口气,外边传来动静,脚步杂乱,显然是人不少。郑直直翻白眼,他这是自投罗网,四下瞅瞅,直接钻到了床底下。
片刻后门开了,一堆做工精致的绣鞋出现在了郑直的视野,为首的是一双红色锦缎的高跟鞋,煞是好看。这双鞋踢踏踢踏不过片刻就来到床边,让郑直意外的是,对方坐下来,床竟然没有任何下沉或者动静,这得多轻啊。忍着好奇,他干脆盯着高跟鞋研究,同时等这些人离开。
郑直当然不敢妄为,不过眼瞅着晌午就到了,她这些总要出去用饭,想来也是借此休憩片刻。却不想这些人鼓捣起来没完没了,他看的昏昏欲睡。
“好了走吧。”伴随着一个好听的声音,郑直面前的高跟鞋动了。他不免有些怅然若失,眼瞅着高跟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门口。
房门关闭,可是却传来了上锁声,郑直却精神一凛,他暴露了。再回想对方虽然走的不快,可是刚刚出去时的步伐显得颇为凌乱,再没有进来时的从容。
郑直来不及多想,赶紧从床下爬出来,后房无窗,前窗一定有人盯着。他不由哀嚎‘天亡我也’,开始想办法脱身。
猛然间,他看到了墙角挂着的一件比甲,显然是刚刚哪个侍女挂在那里的,可是因为她们走的匆忙,顾不上拿。
这还有啥好讲的,郑直来到脸盆前,赶紧将脸上的污泥洗去,打乱头发,穿上比甲。就在此时,外边又传来了脚步声,很急,他果然没猜错。
片刻后,一个红衣婢女带着一群婆子婢女手持棍棒冲了进来,看来之所以不第一时间冲进来是去找趁手家伙了。不等红衣婢女开口,被踢开的房门撞倒了脸盆架,上边的几盆水直接摔了下来。众人纷纷闪躲,却还是有两个婢女站立不稳,被挤倒,其中一个竟然还把发鬓散了。
“出去。”红衣婢女斥责一句,两个婢女应了一声,艰难的起身退了出去。
红衣婢女却没心情理会二人,扭头对婆子们使了个眼色“把这收拾妥当了。”
众婆子和婢女应了一声,却同时涌向床榻,显然这一声是为了迷惑床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