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虎是中午赶来的,带着江彬,却没有带李怀。原因很简单,李怀要负责司务。虽然如今武职日益轻贱,可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也不是一个知县可以忽视的,哪怕对方是进士。
郑直借着进堡这段路把家中的情况大概讲了一遍。当然他修隆兴观的事就自动忽略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三房跃跃欲试,兄长还是早做打算。”
“俺本来还想着耽搁一阵。”郑虎也感觉头疼“如今还是早去早回为上。”
郑直深以为然。
得知郑虎来了,姜夔随同郑宽一同来到廉台堡正门迎接,双方互相见礼后,相谈甚欢。郑虎桀骜不驯,却并不是处处锋芒毕露,反而通情达练。随众人入堡以后,来到戏台前向尉氏贺寿。
尉氏这次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二次笑容“虎哥很好,这次停留多久?”她自然懂郑虎是借故回来,可是却故意如此。毕竟官员无故回乡或者借道回乡也是一条罪,若是因此麻烦亲戚,会让人生厌的。按照她想的,郑虎最好是低调前来,悄悄离开才好。
“孙儿是奉了军令去风月关公干,原本打算抄近路,半路马失前蹄,这才寻了过来,打算在家里换了马就走。不想竟然忘了祖母寿辰,请祖母责罚。”郑虎声音很大,讲完再次叩首。
尉氏放心了,笑道“虎哥起来。”扭头看向一旁的长媳“大娘子,告诉外边为虎哥换了马,多备些干粮。”
大伯母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虎哥,你在这等着,莫要一会找不到了。”虽然郑虎找的理由冠冕堂皇,可是大伙也不是傻子,因此,她周到的给了祖孙二人亲近的功夫。
三伯母也忙道“对对,今个是好日子,虎哥回来了,十哥媳妇今个也得了准信怀上了,好日子。”
郑虎一听,忙问“十嫂?”
“对啊。”三伯母笑道“三个月正正好。”
郑虤入道的事郑虤已经对郑伟等人下了封口令,回来只告诉了太夫人,并没有散布。对外只讲十哥被公事拖累,离不开。有沈氏等人作保,谁也没有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可架不住有人无风都能起浪。
“虎哥。”尉氏放下手炉“过来,让我瞅瞅,长高了没。”
三伯母赶忙咽下还没有讲的话,笑着坐了下来。
“孙儿可赶上了。”郑虎赶紧凑了过去,站到了祖母身旁“今日真是喜上加喜,若是二虎晓得了,指不定多后悔为了前程错过今日。”
众人哄笑。
郑直找到机会脱身的时候,郑虎已经带着江彬走了。他倒没有多么不舍,毕竟该讲的刚刚已经都倒了出来“继续放炮,都放。”他是带着朱千户去卸炮了,大喜的日子,若是出了差错,就不好了。
不多时,廉台堡外又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爆竹声。
“听人讲是十娘子有喜了。”书香端进来一盘羊肉放到了桌上。
“十娘子?”李茉莉孤陋寡闻,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郑家谁是谁。
“爷的亲二嫂。”孙二娘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碗“也是一个命苦的。”
“都有喜了,咋还命苦?”书南放下一盘白菜好奇的追问。
“这位二哥与众不同,成亲一个月,就去当了道士。”孙二娘也不生气,把羊肉沾沾蘸料,放进嘴里“没咱家的肉好吃。”
另一桌刚刚准备动筷子的书香哭笑不得“您就知足吧。这可是老太君的院子,总比隔壁强吧。”
据她所知,隔壁的是郑直三伯的长女,也是在此学规矩的。只是待遇和她们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讲别的,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一切都要靠自个。这天冷的。
孙二娘笑笑。
不管到了哪里,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们心惊胆战的被送进了老太君的院子,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毕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结果也并不意外,她们被安排到了老太君后院中的小院,每日做功课,读《女戒》,学规矩。
原本应该叫苦连天,奈何老太君有个不靠谱的孙子,给了孙二娘二人加持——银子。郑家如今虽然慢慢恢复元气,可毕竟之前多年也是过苦日子的。再加上郑宽等人身价倍增之后,院里添了不少人,在不影响忠心的前提下,婆子,丫头们挣一些外快也不会有人多讲啥。
于是,原本应该青灯苦修的四人,如今屋里有暖炉,怀里有手炉,每日菜是由老太君的小厨房换着花样送。除了《女戒》必须读,必须抄,规矩必须学之外,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真没想到,一位百户女儿也这般……”李茉莉有感而发。
“住口。”孙二娘瞪了一眼李茉莉“规矩白学了?你要管不住自个的嘴,被赶出去,别求我。”
李茉莉吓得不敢吭声了。
书香瞪了眼对面的书南“娘,这屋里太热,躁得慌,要不我去找外边的姐姐,要些蜜露啥的,润润嗓子?”
“正吃着呢?”不等孙二娘开口,外边传来动静,一位嬷嬷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个粗使婆子。
“王嬷嬷,您来了,快快入席。”孙二娘暗道侥幸,赶忙招呼“书香,快去准备碗筷。”
“不了不了。”王嬷嬷笑着摆摆手“五房的十娘子有喜,老太君让我给各院送些东西,沾沾喜气。”
“真的?”孙二娘故作惊喜,双手合十“无量寿佛。”她的爷是做过道士的,所以孙二娘如今动不动就是如此。可她忘了,双手合十不是道门礼节。
站在不远的书香直翻白眼,见多识广的她早就提过这个,可孙二娘这只长肉不长脑子的,压根记不住。
“佛祖保佑。”王嬷嬷也凑趣的来了一句。李茉莉瞅瞅,赶紧道“多子多福。”
孙二娘一听,立刻瞪了眼对方。会不会讲,不会就闭嘴。人家男人做道士了,哪门子多子多福。却赶紧道“如此王嬷嬷更要坐着,咱们一起为十娘子贺。”
“实在不得空。”王嬷嬷示意身旁的粗使婆子放下东西“我还得去好几处地方呢。行了,你们吃吧,我走了。”
“嬷嬷再坐坐吧。”孙二娘赶忙凑了过来,书香已经先一步凑了过去“娘,我送嬷嬷吧。”
“书香乖巧,就让这丫头送我吧。”王嬷嬷笑着对孙二娘道“外边冷,孙小娘你们莫动了。”
“如此,王嬷嬷慢一些。”孙二娘热情的回了一句。转过身,撇撇嘴,拿起一块喜糕递给李茉莉“以后不会讲,就闭嘴。”
李茉莉晓得孙二娘刀子嘴豆腐心,吃了一口“好吃。”
“自然好吃,高价买来的,能不好吃?”孙二娘回到桌旁坐下,书香走了进来“多少?”
“一两。”书香回到了隔壁桌“幸亏爹不去湖广了,否则,这银子可真撑不了多久。”
“不去最好。”孙二娘乐开了花“一千多里地,一来一回两千多里。天寒地冻的,若是想去,春暖花开再去就好。”
“再带上娘……和李小娘就更好了。”书香夹了一块肉放到了书南碗中。
“不不。”李茉莉坐到孙二娘身旁“姐姐尽管去,我在家守着就好。”
“守着个空院子做啥?偷男人?”孙二娘又翻了脸。
却引来书香的笑声。
“孙小娘在吗?”外边传来动静。
书香瞅了眼孙二娘,赶紧应了一声,迎了出去。
孙二娘有些无奈,刚刚起身,就看到书香领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却是扛着一个箱子。
“天凉了,十七哥求了老太君,为二位小娘送些衣服。”那丫头笑着开口解释一句。
“啊呀,多谢柳儿姑娘了。”孙二娘立刻摸出身上的茄袋“你瞅瞅,怪沉的。”不动声色的塞到了对方手里“累坏了吧?”
“不累。”柳儿姑娘笑着攥在手中“二位小娘歇着,奴婢们还有差事,就不打扰了。我记得今个儿有桑干酒,一会送来给二位小娘解解乏。”
“那行,柳儿姑娘慢点。”孙二娘笑着将几人送到门口,书香跟了出去。她却回身,走到了箱子旁,从脖子上摘下一枚钥匙,打开锁,里边确实是她们的棉衣。
孙二娘却直接掀开上边的,露出了两个大银元宝,每个足足一百两。孙二娘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沮丧的把衣服一丢,坐了回去。
“咋了?”李茉莉摸不着头脑,看向去而复返的书香。
书香瞅瞅箱子“爹还得出远门。”走进孙二娘卧房片刻后走了出来“娘这茄袋也快送完了。这料子可不少钱呢。”
“老娘愿意。”孙二娘撇撇嘴“她们不是一会送酒嘛?今夜不醉不休,喝。”
郑直今日喝的很多,实打实的喝痛快了一回。高兴,真高兴,长这么大他从没有这么高兴过。走进大门,郑直看了眼东院,搓搓手,抓耳挠腮,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可是刚刚过了角门就停下了,没办法,东院各房还亮着灯,大房门口甚至还有婆子在聊天。
沮丧的他无奈只好往回走,刚刚走出角门来到中路门前,就看到两个影子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谁?”
那两个影子慌了神,赶忙分头逃散,郑直瞅着跑进正堂的那个子矮的就跌跌撞撞追了过去。他喝了酒,也跑不快,直到对方一个不防摔倒,才骑了上去抬手要打。那人吃不住力,痛呼一声,是个女人,声音从没有听过。
郑直虽然停住了手,却更加恼火。尽管他喝多了,可是刚刚逃走的另一个是个男人他是晓得的。这么晚,孤男寡女。老太君院子里管教的从来很严,他的院子除了从老太太君那里借过来的一个婆子外,就没旁人。东院六叔的院子有六婶在,不用担心。十嫂那里有她的那位奶娘在,没有内贼,谁都别想混进去。三伯院里最近风声鹤唳,哪敢松懈。思来想去,唯有是家中的婆子,丫头在带坏风气“来……”
“莫喊。”身下之人边求饶边蠕动“小哥莫喊……”
“早听得画角儿弄咿哑,宿鸟儿叫啾喳。未合眼天早明,可教我怎生撇下,俺心里早吊撒……”此刻外边隐隐传来了堡外戏台上的唱腔。
第二日,郑直被爆竹声吵醒,发现他自个睡在家祠之中,更尴尬的是,他的举止颇为不妥,赶忙穿好衣服。好在身上裹着道袍,否则不死也要冻出个好歹。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郑直摸摸嘴角,再次撩开身上的道袍查看有无不妥。片刻后,心虚的赶紧走了出去。
“昨夜俺和你大伯,三伯商量了。”郑宽低声道“六姐的嫁妆,俺出一千两。”
郑直能讲啥,点点头“俺一会儿让人立刻准备。”
“五虎真的不能再等等?”郑宽看郑直心不在焉,只好点出来“左右不过再有五日。”
“虽然俺们这距离五台县只有五百里,可是俺得走山路,料敌从宽。侄儿还想着初一的时候给六叔拜年哩。”郑直解释一句。他三年前就是跟着陈守瑄从井陉走山路去的山西。当时没有马,那看上去地势并不陡峭的太行山可是把他折磨的够呛。如今是冬日,路只会更难走。为此他决定每日只行六十里就好。如此用九日走五百里路,到五台县,请了人,歇歇脚,年前赶回来,富裕的很。
郑宽有心提醒郑直,可是想嫡母的叮嘱,只好道“不必勉强,山路难行,有些时候,看上去的近路,未必是近路,走大名那边,也许更稳妥。”
“若不从井陉口走,不管是倒马关还是滏口径都要多走至少八百里路。”郑直辩解一句。况且昨日郑虎去的就是滏口,他要是尾随而去,太丢人了。
“那五虎入山之前,务必请当地向导。切记,一旦下雪,宁可等也不能赶日子进山。”郑宽还是没有忍住,提醒一句。
“俺晓得了。”郑直记起陈守瑄也曾经讲过类似的话,点点头“若是要下雪,俺宁可绕路,或者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