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这朋友实在名不副实,刚刚都没有留意到五虎的腿。”孙汉自责的瞅着郑直的两条伤腿“咋伤的?上午还好好的。”
他跟着李锐协调襄王府车队货物的装卸,直到刚刚回来准备嘱咐他的书童几句时,才看到了被朱千户等人抬着,准备登船的郑直。
“遇到几个光棍,认错人了,撒石灰,敲闷棍。”郑直故作轻松道。
“天地昭昭,难道这彰德府就没了王法了吗?”孙汉气愤道“那你咋脱得身?”
“多亏了这两位贤伉俪。”郑直笑着看向几步外走过来的甄娘子还有一位青年。果然,这位甄二郎长的和王钟十分相像。
孙汉扭头看去,拱拱手“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相公言重了。”甄二郎赶紧让开,以示不敢受礼“这事终究是受小的的拖累……”
“俺们不如登船再聊吧。”郑直突然插话“路上有的是工夫。”
甄二郎立刻闭嘴,孙汉见此也不强求,众人开始陆续登船。滏字号调用的是两艘在北方常见的百料沙船。这种船因其平头、方尾、平底、长宽比大、多桅多帆、吃水浅、载重量大、稳定性高、不惧浅滩等优点被较多的应用在北方内河、近海运输当中。这一艘又有不同,为了夹带走私,它的内里又仿造广船设置了多个隔舱。如今正好被用来作为休息的舱室。
郑直被安置到了船舱前部,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单独上下甲板的舱口。如此一来方便上下却又不妨碍休息,同时安全度也有保证。他刚刚被朱千户扶着坐到榻上,孙汉就找了来。待朱千户离开后,对方直截了当的低声询问“到底咋回事?平白无故被打断腿,然后带着人家夫妻逃跑。五虎突然提前离开,也是为了这?”
郑直翻了个白眼“为了他娘子。”
孙汉语塞“这叫啥话?”
“僧奴不就是这么想的嘛?”郑直直接怼了一句“反正在僧奴眼里,俺就是那种人。”
“不不不。”孙汉赶忙道“俺的意思……意思……行,明讲了,俺的意思是,你不会打着杀人夺妻的主意吧?”
郑直哭笑不得“敢问一句,方大家与甄娘子相比,孰优孰劣?”
“这咋一样。”孙汉立刻懂了郑直的意思,甚至对方没有讲出来的也懂了,毕竟在他眼里,徐琼玉更胜于方大家。郑直对方大家和徐琼玉都没有动过任何邪念,更何况甄娘子“行了,俺也累了一整日了,明儿个见。”转身就走。
“这事你晓得就行了,不要四处宣扬。”郑直却加了一句“俺刚晓得,今个府城内死了好多人。”
“你这厮连杀鸡都不敢,也就欺负一下……算了。”孙汉头都不回的走了出去。
郑直翻了个白眼,拿出《水浒》继续看了起来。没一会刘三走了进来道“甄二郎他们都在舱尾住下了。”
“船上无聊。”郑直点点头“多和甄二郎吃吃酒,要不然闲着做啥?钓鱼?”
刘三笑了“小的懂了,一会就去。”
“今夜算了。”郑直晃动了一下脖颈“刚上船,也没心情。”
刘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初更时分,一串鞭炮声过后,滏字号名下的两艘商船收起铁锚,升起船帆,正式起航。陈懋与滏字号的掌柜等人在码头相送,郑直通过舷窗,向他们挥手道别。然后看了眼远处彰德府城的方向,李娘子晓得他不告而别,最多骂他没良心,却不会生气。张嫂子大概不会吭声,却一定骂自个最狠,这娘们啥脏话都骂的出口。
至于唐娘子,刘三回来的时候,打听到一条消息。昨夜唐娘子姐妹捉奸唐秀才和易昌崆。听到这消息,郑直都感觉下巴要掉下来,这也行?女人捉奸?那个易总甲真是啥银子都敢拿,就跟当初的郑禃一般。不用问,若是没有被喂饱,易总甲咋会认了此事。不过如此一来,他怎么把那位唐家的主妇,唐有才的娘子弄回来呢?伤脑筋。
繁星点点,晚春河里没有蚊虫,却有微风拂面。郑直望着远处,听着偶尔的虫鸣,赶紧扶在舷窗向外大口的吐了起来。
“咋一夜不见,就这样了?”第二日一大早,孙汉来找郑直打发无聊时间,却不想被对方的脸色吓了一跳。心下狐疑的问“昨夜没休息好?”
“休息啥啊。”郑直有气无力道“一开船俺就吐,夜里千户弄了碗面条,结果用的鱼汤,又是一番折腾。”
孙汉哭笑不得“正好清清你肚里的坏水……”
正聊着,舱门被推开,甄娘子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食盒走了进来,孙汉赶忙起身见礼。
甄娘子同样回礼“外子听人讲公子病了,让我做些吃的。”
“多谢甄娘子……”郑直突然感觉他此时开口真的是找不自在。
果然孙汉意味深长的扫了眼郑直,俺信你?哼。找了借口,直接走人。他对郑直的所作所为不耻,可是他朋友不多,多年的老朋友,就郑直这么一个浑人。只好眼不见为净,向外走去。
甄娘子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到了郑直身旁,就要走。可是手已经被对方拉住“他会晓得的。”
“那为啥还要你来?”郑直昨夜吐了一夜,浑身无力,却轻易的将对方拉近身旁。
“真的只是想尽份心意,毕竟寄人篱下。”甄娘子无可奈何的钻进了郑直怀里“好些了吗?”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这样好多了。”郑直疲惫的笑了笑,将锦被盖在二人身上“俺躺会,昨夜就没咋睡。”
“他会晓得的。”甄娘子又不安起来,可是这次郑直连吭声都不吭声“最起码也要吃些,否则哪有力气。”
郑直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那俺就吃一些,好有力气伺候娘子。”
甄娘子赶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会晓得的。”
“放心。”郑直一边拍拍对方“俺的人会让他不晓得的。来,听话,俺腿脚不好,喂俺。”
“就这一次。”甄娘子无可奈何“不好让他晓得的。”
几层栗木板之上,刘三笑道“甄东主好身手,杆杆都有所获。”
甄二郎自谦一句“幼时在家跟……人学的,用来贴补家用。实在不值一提。”这是王钟在幼时教给他的,奈何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本来以为,换了一个地方,有那些银钱就可以重新开始。可他如今才晓得,错了,无论哪里都一样。要想过的好,必须得有人做靠山。可他哪里认识这种人,因此才决定借着这次出逃的机会攀附上那位公子。
“这哪叫不值一提,这才叫本事。”刘三赶忙道“守着个鱼竿等半晌,若是不能够用心,咋能钓出大鱼。对吧,老邢。”
站在船头一侧,默不吭声的邢老大瞅瞅刘三,又瞧瞧甄二郎,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声。这东家啥都好,唯独一点,让他有些无可奈何。凭借他的身份,谁家的小姐不是任他选,偏偏就喜欢上坏人贞洁。他本来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可刘三这个不当人的,还要他过来帮衬。身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动静,邢老大不动声色的挪动身子来到另一边。他也是男人,看来回去以后,要娶一个媳妇了。
“这厮不会钓鱼,不懂俺们的乐趣。”刘三立刻明白问错了人,赶忙转移话题,看向在对面一边吹风一边磨刀的齐彦名“俺听人讲,这里的鱼味道鲜美,生吃最好,要不俺们中午的时候试试?”
齐彦名倒是爽快的应了一声,不过头都没抬,继续专心致志的磨刀。他听贺五十讲了墙外郑直一个人弄死近百鞑子的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得了。整日间抱着一口刀,有事没事,不是磨刀就是挥刀。
刘三无可奈何,扭头看向不远处正在船尾抽烟的贺五十“老贺,你咋还有烟哩,给俺匀点,让甄东主尝尝。”
贺五十叼住烟杆,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了过去“省着点。”
刘三眉开眼笑的接住,一边从腰后拿出烟杆,一边对好奇的甄二郎道“甄东主也试试,好东西。”
一番鼓捣之后,刘三将烟杆递给了甄二郎。对方按照他教的法子试了试,果然吸岔了气,咳嗽不止,引来众人善意的哄笑。
“巡检司……”正在这时,负责了望的船工突然大喊。
众人立刻一齐看向远处。
好在襄王府的旗号足够大,作为头船,朱千户只是对着围过来的三艘巡检司的船喊了一嗓子,对面的船竟然就对他们视而不见。接过了朱千户夹在船单中的几两碎银子后,就走了。
之后每日这种事时常发生,有时候四五次,有时候一次。直到进入广平府,巡查的频率才渐渐少了。
可郑直却撑不住了,哪怕有甄娘子每日送饭送菜,奈何他的腿脚不便,整日窝在舱里,晕船的反应始终没有过去。朱千户怕郑直在这么下去要出问题,毕竟只出不进,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于是在船进入广平府后,选择了在成安县暂时靠岸。
时隔多日,郑直总算摸到了结实的陆地,一住进榻店就食欲大增。邀请了孙汉和襄王府的李百户点了一桌本地菜补身子。双方虽然不想帮衬,可是因为这段日子一直在船上,也没有多接触,孙汉和李百户也就爽快应邀。
滏阳河进入顺德府广宗县会分为两支,一支向东直达天津,另一支向北,进入葫芦河,然后沿河而上可以进入滹沱河。换句话讲,这次相聚之后,众人就要在广宗县分开。李锐就要继续东行前往天津,而郑直等人则要北上真定。原本郑直以为,李锐王命在身,一定不愿意拖延,也许明日就会启程赶路。却不想得知郑直要在此逗留几日,李百户也愿意等待,多聚几日,然后一同启程。
对此,郑直当然不会反对,却根本不信李锐讲的那些骗鬼的理由。想来对方应该晓得了孙汉的身份,有意套近乎。不过郑直和李锐没仇没怨,自然不会点破,惹人嫌。
孙汉倒是归心似箭,奈何郑直的样子谁也瞅得出,不是装的。索性之后几日跟着李锐开始浏览广宗各处的风光,算是消遣。
广宗县也是名城,只是沧海桑田,如今只以盛产粮食闻名。郑直的腿脚不方便哪都去不了,却每日都打发刘三等人去城里买些新鲜玩意回来解闷。刘三和甄二郎投缘,每次都要拉着对方一起去。如此,榻店周围的庄稼倒让郑直祸害了不少。惹得附近农田主人最近几日时不时的咒骂几句“哪来的野鸳鸯,坏了我的庄稼。压倒一片不算,还弄得四处星星点点的,粘着骚毛让人咋吃?”
“你不听不就好了。”郑直笑着捂住甄娘子的耳朵“人家愿意喊几句,就喊呗。”
甄娘子羞得无地自容“切不可如此了,他会晓得的。”
“放心。”郑直缓了两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听话,来,来,来,昨日娘子就很好。”
傍晚时分,刘三提着一些酒肉,新奇的当地小吃回来了。郑直却并不在屋里,而是用朱千户做的拐杖,正在院子里小心翼翼的练习。毕竟总不能每次都让朱千户背着他去外边的庄稼地,太尴尬了。好在他只是右腿被棍子打断了,左腿却不过是崴到了脚,如今已经能做到小心翼翼的来回走动。
“锦衣卫?”郑直皱皱眉头。
“是啊。”刘三跟在郑直身后进了屋,将今日打听来的消息告诉郑直“十几个人,前儿个晌午到的府城,在龙岗马驿住了一夜,一大早就走了。听人讲是往彰德府那边去的。”他是个擅长抓住每一次机会的人,因此,不但每日都把甄二郎逗得昏头昏脑,还会将听到的消息向郑直禀报。消息有没有用,刘三不在乎,关键就是要让郑直明白,他对于郑直有用。
“千户,一会知会孙秀才和李百户他们一声,明日启程。”郑直斟酌片刻有了决定。
朱千户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他从来只考虑郑直让他做的事情能不能成,怎么做成。至于为啥这么做,他不需要去考虑。
“三郎去找掌柜会钞吧。”郑直拿起刘三带回来的薄饼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五郎喜欢就多吃一些。”刘三笑道“俺去县城,每回都要吃好几张。”
“行。”郑直点点头“不必和掌柜计较,多给他们一些也无妨。”
刘三应了一声“他家的酒不错,不如,俺带上几坛,都是用自个粮食酿造的,好东西。”
“不了,俺喝不了。”郑直一听,脸色微微尴尬,好在刘三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应了一声就走了。
他之所以如此反应,是因为,榻店周围的地,都是掌柜家的。好尴尬。
“公子这就要走了?”郑直刚刚吃完博饼,准备去院子里望月,却不想掌柜娘子带着香风走了进来。后边跟过来的刘三无可奈何“掌柜娘子的账算的不对。”
“哦。”郑直一听,赶紧道“三郎去忙吧。”
刘三余光扫了眼得意洋洋的掌柜娘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公子这好了伤疤忘了疼,老毛病又犯了。讲啥被光棍认错人,如今想来,该不会是,郑直自个找人打了他一顿,然后做的局吧?是个狠人。
“娘子要多少?”郑直拱拱手。
“不多,不多。”掌柜娘子个子不高,长的珠圆玉润,肤色有些黑。没办法,常年守着水,又要迎来送往,没个好体格可做不来“八十七斤粮食。”
郑直一愣,哭笑不得“娘子讲的俺不懂。”
“公子和那位小娘子在我家地里这几日折腾,我要八十七斤粮食不算多吧。”掌柜娘子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郑直的裤裆。
郑直有些不舒服的干笑几声“折成银子……”
“我不要银子,就要粮食。”掌柜娘子硬气的一甩手。
“那俺让人去买。”郑直皱皱眉头,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俺就要前日,和昨日的那些粮食。”掌柜娘子走到郑直跟前“还必须是我家地里长出来的。”
“娘子抬抬手。”郑直低声道“俺愿意多出些银子……”
“也好。”掌柜娘子凑近郑直,端详着他的脸,少有的低声道“公子这两日咋折腾的那位小娘子,就咋还给我,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