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新一家自从产业变卖之后并没有回永平府老家,而是用最后的本钱开了一家杂货铺。眼瞅着城外的大水短时间内肯定退不了,精明的他决定早做打算,连夜涉水去赵家要银子。
赵家六郎之所以被县衙放了出来,除了孙知县明察秋毫之外,也与方进新收了赵家五百两银子,咬准了方昌当时是被打伤后,旧患复发才身死有关。如此就算一堆证据都显示赵耀宗真的是凶手,他和方昌也不过就是斗殴。
刑律【斗殴】凡斗殴(相争为斗相打为殴)、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成伤、及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成伤者、笞四十。青赤肿为伤。非手足者、其余皆为他物、即兵不用刃、亦是。拔发方寸以上、笞五十。若血从耳目中出、及内损吐血者、杖八十。以秽物污人头面者、罪亦如之。
在县衙挨了八十棍杖后,这件纠缠了将近一年的案子就算告一段落。只等着叶巡按刷卷以后,呈送大理寺复审之后结案。
可奇怪的是,如今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巡按察院依旧没有札付行文。这就给了方进新‘找价’的空隙,若是不再拿出几百两银子,他就犯案,再把赵耀宗送进去。
杀父之仇竟然‘私和’,这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可是对于方进新来讲理所应当。只要银子给够,啥爹不爹的,无所谓。
他的父亲方昌当年就是因为家里穷,才做了倒插门女婿,入赘到了永平府方家。与郑家的三奶奶并不是亲兄妹,不过是本乡本土拐弯抹角沾亲带故而已,这在乡村并不稀奇。靠着这层关系,方昌带着一家人从永平府那荒凉之地来到了真定府,经过十多年的苦心经营,才有了一份产业。如今方进新只不过是重新再来一遍而已。
细雨潇潇,天地茫茫,方进新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赵家门口,收回油纸伞,抬手拍拍门环。出乎他的意料,大门应声而开,与此同时,一道银光直冲他的胸口而来。
赵耀宗虽然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饶。哪怕花了银子,衙役的八十水火棍也足够他受得。一回来就病了,直到如今还在静养。
崔氏指挥粗使婆子用麻袋堵住门缝等处后,就走进套间看躺在病榻上的赵六郎“吾儿不用担心,一切都有为娘。”说着来到炕边坐下,握住了对方的手。
“娘,俺难受。”赵耀宗病恹恹道。
“放心万事有娘在。”崔氏将对方搂进怀里“当年的水可比这要大,咱家这地势虽然比不得阳和楼那,可也是很高的。”一边宽慰赵耀宗一边伸手为对方顺气。
她就这么一个宝贝,自从有了他,老太君也不敢再阴阳怪气了。自从有了他,如今出息的二弟越发照顾娘家了。自从有了他,日后连郑家都要当牛做马。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好大儿’丢了性命的。
赵耀宗顺势翻身抱住了崔氏,崔氏哭笑不得,却仿佛没有留意,依旧忙活着为对方顺气。外间的粗使婆子,没有她的吩咐是不敢进来的“都多大人了?等你爹这回回来了,就让他去郑家,为你订了那个十三姐。”
“能成吗?”心思不属的赵耀宗一听,手也停了,嘴也松了,赶忙追问。
自从去年在白衣庵外见到郑家的十三姐,他就惊为天人。只是郑家今时不同往日,赵耀宗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曾想母亲竟然晓得他的心思。
“这有什么?”崔氏有些不满的将对方的脑袋重新按了回去“只要吾儿喜欢的,就是金枝玉叶,娘也会让她乖乖进门的。”
虽然不晓得方昌的事上郑家出了多少力,可是从赵磊临行前从郑家要回来一千两银子来推断,郑家,郑十七信了他们编的那些鬼话。有一就有二,不过是个不得用的庶子之女,郑家能有多看重?
这个秘密,赵家要吃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郑家那个死鬼老二的世职,也跑不了。若不是舍不得六郎,怎么也不会便宜了赵耀坤。等赵九郎袭了职,也要给家里出力。赵四郎这次出力不少,郑家还有个十五姐,不过那是郑宽的女儿,会把六郎比下去的。那个十三姐好像有个寡妇姐姐,若是瞅着满意,也可以纳进来,就算配四郎做不成,给六郎暖暖床也是好的。长得如何无妨,关键要嫁妆。她在颜家那么久,手里一定有银子,她娘听人讲很会刮地皮,再陪送一份也应当应分的,否则进了门别想有好果子吃。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初太夫人怎么收拾郑六娘的,她就有样学样,怎么收拾郑家姐妹。郑家要是不让她满意了,哼哼,赵家一堆郑家女,到时候有的是法子让你家迎风臭三里。
就在崔氏仔细盘算的时候,突然外边屋门传来一声响动,打破了这温馨画面。崔氏恼火的安抚怀里受到惊吓的赵耀宗,厉声怒喝“你们这群虔婆,咋得了……”
不等她骂完,伴随着几声惨叫,一个浑身血的黑衣人扛着一个只穿中衣的女人,提着一口铡刀大咧咧的走了进来“呦,呦呦,喂奶呢?”不等崔氏二人吭声,闸刀直接捅进了赵耀宗肚子里“让让,匀俺两口。”
崔氏吓得面如死灰,以至于再回过味的时候,发现赵耀宗死不瞑目的看着趴在炕上的她,而她的身下是阿姑。
“别动,快好了。”身后传来不耐烦的斥责之声。良久之后,她抱紧了阿姑,此时感觉箍着腰肢的手放到了她的脖子上。
“咔”
“咔”
江侃从女人身上爬起来,笑着对身后的家丁道“这娘们不错,带回去多睡几次,其余的烧了。”接过道袍直接披上,连裤子也不穿了,向外走去“快点,下一户是谁家?天亮前争取多去几家。”
“姓甄,开了家货栈,最近靠着药市发了财。”家丁立刻报出。
“走吧。”江侃打了个哈欠。
“东家……”这时有人涉水而来,话出口就挨了一巴掌。
“叫我什么?”江侃不满的质问对方。
“大当家。”那人反应了一下,赶紧道“乾隆当银库是空的,问了那得值守,讲前些日子里边的银子就挪走了,不晓得去了哪。”
“我靠,我靠。”江侃咒骂一句,想了想“去,找曹掌柜要慈禧钱庄账册前二十家名单,拿到名单,挨个抢,一个活口都别留。快。”
那人一听转身就往外艰难挪动。
“你他娘的不会游泳啊。”江侃咒骂一句。扭头看了眼身后扛着美人的家丁“快点,甄家是吧?”一边问一边上了船。
小船划不快,出了大门,向着古楼东街划去。远远的就看见了前方有火光“那是哪?”
“应该是张家,他家老爷做过都给事中。”家丁瞅了瞅,立刻道。他们早就按照江侃的指示,对城内各处有美女的人家进行了摸底,所以对周围的环境一点都不陌生。
“都给事中?”江侃想了想“不理他们,快点。”
城里如今到底来了多少强盗,就连他也不清楚。江侃对大明官场一点都不熟悉,在他看来,都给事中跟御史一样,不过就是耍嘴的,没什么了不起。又没有美女,根本不值得关注。
雨一直下,天空依旧时明时暗,四周只有唦唦唦的声音,偶尔掺杂着雷鸣。
府衙的巡夜已经发现了周边的不妥,虽然加强了戒备,却始终认为,杀官造反总归还不至于,因此一切都流于表面。
可有人就是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子夜时分,东门传来叫门声。门子披着衣服走出门房“谁啊?”
“俺是察院的,快,都宪老爷有要事。”外边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门子和跟出来的皂吏一听,不敢怠慢,立刻卸了门杠,打开门。没等开口,就感觉脑门一凉,与旁边的皂吏一同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墙上值守的衙役也惨叫一声掉在地上。声音不小,奈何淹没在随后而来的阵阵滚雷声中。
片刻后,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刃冲了进来,凡是沿途遇到的活口一个不留。
因为道路熟悉,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同知院子,三人一组,搭了人梯翻墙入院,打开正门。门外早就等着的一众黑衣人鱼贯而入,然后大门重新关闭。
常年处理细务的黄显怀睡得很轻,再加上黄娘子被人抢了,羞愤,惶恐等等的,搅的他根本睡不安稳。恍惚中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刚刚想要起身,外间就传来了破门声。不等他起身查看,一个黑衣人已经冲了进来,二话不讲捅死了黄显怀身旁想要惊声尖叫的小妾“银子交出来。”
“是你?”黄显怀对于声音很敏感,因此哪怕对方刻意拿腔作势,也立刻辨认出对方的声音。
“认出来了?”喽啰搬过来椅子放到下,黑衣人落座“把他儿子带过来。”
片刻后,一个蒙面壮汉押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走了进来。
“我问一次,你只要回答,他就能多一个零件。”黑衣人语气平淡“银子在哪?”
“你晓得你在做啥吗?这是诛九……”不等黄显怀大义凛然的讲完,就被几步外一声惨叫打断“不,不……你不能……胤儿……”
黑衣人不耐烦道“银子在哪?”
“胤儿啊,不,不,你不能,你要遭……”黄显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可是随后而来的又一声惨叫将对方拉回到了现实“住手,住手,你这是要诛灭九族的……”
惨叫在继续,外边的雷鸣电闪也在继续。双方如同两条平行线,彼此没有交集。
“操,三十三个,那家伙就不是人,真该被拿去做切片。”江侃双腿打颤,被身旁的保镖扶着走出卧室“这三个也带回去。”
手下应了一声,立刻招呼人进屋把精神恍惚,衣衫褴褛的三个女人扛了起来向外走去。至于东家咒骂的是谁,他没兴趣,也不愿意听,听多了没好处。
“下一户是谁?”江侃疲惫的坐到船上“准确点啊,别跟姓甄的一样,瞎耽误工夫。”他们刚刚费事摸到了甄家,可是已经人去楼空,白耽误了工夫。
“白衣庵。”手下瞅了瞅名册。
“怎么还有那?”江侃有些意外。
“俺们跟着,有一堆人今个儿投宿在庵内。里边有三个女人准保东家满意。”江侃的古怪性子,讲的太详细了,他怕挨骂,不过那三个女人确实漂亮。
江侃想了想“换下一个。”白衣庵和郑家什么关系他不知道,可是知道郑直有个女人是白衣庵的尼姑。刀剑无眼,进去以后,哪认的清谁是谁。这要是把好兄弟的女人睡了,就不好了。虽然他内心跃跃欲试,可这不还没到时候呢。他可不是郑直那么不讲究的人,当着自己的面玩夫前目。
“周举人家,不远,出去一条街就是。”手下立刻报出来下一家。
“走。”江侃直接躺倒在船上,这一晚上他累的,快成狗了。就算这样,也不过才十一个,这还是吃了药。怪胎。肯定这厮是作者的私生子。这明明该主角青龙才拥有的专业技能,怎么让个男配角拿到了。黑幕。
“东家。”突然保镖指指天边映红的一片“是察院那边。”
江侃一听坐了起来“我靠,真有不要命的。”不用问,一定是有头铁不怕死的去抢朝廷税银了“哪个缺心眼干的?”
此刻天边一亮,继而恢复了昏暗,片刻后,传来了滚滚怒雷之音。
郑直砍倒了最后一人后,这才疲惫的爬上船,看着渐渐吐白的天空,就势躺倒在船里“还有几家?”
“没了。”朱总旗回了一声。
“走。”郑直也不起来,将铡刀放到了身旁,片刻后船身动了。
如同他们所料,因为情况不明,又没有足够的船,哪怕是察院银库被抢,除了巡按察院派出了少许人试探了一下外,大都不敢轻举妄动。
郑直确实对叶文秀有些刮目相看,一个文臣,这种时候连颜泓都不敢吱声,对方却敢派人出来。不过啥用也没有,除了扔下几具尸体外,一切照旧。
船从大门而出,眼瞅着就要拐去北边,突然朱总旗大声质问“对面是哪个山头的好兄弟?”
郑直一愣,握紧刀,却没有起身。
“水一路,河四条。”对面回了一嗓子。
“切口是霸州的,可是口音不对。”朱总旗低声道。
“靠过去。”郑直放下刀,拿出连弩装上弓箭。
“八方井,敬八方”朱总旗煞有介事的自报家门,与此同时,给船夫打暗号。
“大当家,他们靠过来了。”保镖提醒一句。
“呵呵,准备。”悄悄抽出雁翎刀,掐断了怀中人得脖子,江侃低下头,小声道“我说动手就动手!”
耳听着浆声越来越近,郑直深呼吸一口气,猛的坐了起来,伸手就要扣动弦刀“打啊……”
“干啊……”江侃猛的抬头,下意识的大吼一嗓子,挥刀就要砍。
“停,停停……”郑直看清是谁,立刻大喊。
手举大刀,作势下劈的江侃,看着顶在他脑门上的东西,咽口唾沫,一松手,刀掉在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