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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苍天饶过谁(三)
    上月洪水泛滥,林济洲也受到了波及。只是不同于府城,林济州的地势比较高,再加上去年内官监和工部接手之后,首先就是沿着河岸修了围墙,所以‘损失惨重’。没法子天灾难免,朝廷若不追加修缮费用,那工程就要半途而废,之前扔进去的几万两银子还有真神定,武功左中右六卫近万军户的工时也要打水漂了。

    郑直凭着廖镗给他的腰牌,入港后带着朱千户直奔郑虤在沙洲东南角的静室。自从内官监接手林济州之后,岛上的土民都被迁走,隆兴观其余的羽士则留了下来,不过是住在沙洲北侧。而郑虤却离群索居的住在沙洲东侧的一处二进院落里,与诸位羽士鲜有来往。

    郑虤在道录司有教职,所以跟前的下人都是从神乐观选的乐舞生。离着老远,就有机灵的道童认出郑直,远远的迎了过来“师叔,师父正在闭关,命俺们不得打扰。”

    郑直理都没有理,继续往里走。一众乐舞生不敢拦,只好哀求“师叔有啥事,讲给俺们,待师父出关之后,定当有所回复。”

    郑直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待绕过屏门瞅着紧闭的垂花门,又瞅瞅四周,一个助跑,翻了过去。朱千户见此,如法炮制,也翻了过去。

    几个乐舞生见此,立刻向外跑去,搬救兵。

    “师父,师叔进去了……”有机灵的乐舞生则立刻扬声示警。

    二院不大,正房瞅着是三间,东西各有两间厢房。郑直一进院子,就直接冲进了正房。

    朱千户则现在外边,不再多走一步。郑直已经够忍让了,郑虤欺人太甚,死了也活该。

    正堂没有人,郑直转身就走进了西次间。当先就看到了一个妇人正低着头慌慌张张下床,而郑虤则躺在床上。

    妇人见有人闯进来,顾不得狼狈,立刻扭头背对郑直。

    “呵呵……哦?”郑直目瞪口呆的看着背对他的妇人,不确定的问“二嫂?”

    丁氏尴尬的回过头,看着郑直“十七弟……”

    “呵呵……咳咳咳……”床上的郑虤剧烈咳嗽起来。

    郑直皱皱眉头“穿好衣服,俺的家丁在外边,让他送你坐船回府城。”

    丁氏并没有抗拒,起身之后,整整衣衫走了出去。

    郑直没有吭声,扭头看向窗外。目送丁氏与朱千户讲了些啥,然后手足无措的他赶忙进厢房为丁氏寻了一件道袍。待丁氏简单披上之后,二人走了出去。

    “大嫂咋回事?”郑直坐下,拿出烟点上。他记得年后郑傲曾经带着胡氏回廉台村住了一段日子,讲是有几家要成亲,不去不好。

    “这不明摆着呢。”郑虤语气平淡“大哥不中用,又不是俺不中用。”

    “他们都晓得?”郑直马上想到了那次祭祖时,兄弟几个神神叨叨的模样。难不成长房都是废物?都要郑虤帮忙?那么仟哥咋回事?

    “大哥缺银子,二哥就是想要儿子。俺瞅他们不容易就提了这个法子,瞅见了六叔,与其过继不如肉烂在锅里。他们就应了。”郑虤轻咳一声“俺跟你学的,还不错吧?二嫂昨日刚刚查出来,两个月了,呵呵……”

    “看来你道行还是不行,八哥,九哥没上套。”郑直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

    “两个孽庶子。”郑虤撇撇嘴“以为跑到京师俺就拿他们没法子了,呵呵,迟早让他们就范。”

    “你都这样了?还不安分?”郑直意有所指。

    “俺咋晓得好端端的丹炉就炸了,幸亏俺命大,要不然就死了。”郑虤愤愤不平道“一定有人要害俺。”

    “你还有啥要讲的不?”郑直掐灭烟。

    “你要做啥?”郑虤终于听出了不妥。

    “齐嫂子舍不得你,要你陪她。”郑直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

    郑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你不能杀俺,不能……救命啊,救命……”他没想到郑直竟然晓得了他的所作所为“俺还没动手呢……不算……”

    郑直却根本不理会,直接走向爬起来想要往炕里边躲的郑虤跟前,拿起枕头压“去了下边,代俺向爹娘问好。”

    就在此刻,房门被推开,赵耀庆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见此赶忙喝阻“十七做什么?放手,放手,快放手啊……”不等郑直开口,对方就扑了过来。

    郑直因为还想要用赵耀庆,所以就有了顾忌,不免束手束脚。

    “滚!”郑直有些恼火,一把将抱着他腰的赵耀庆推开,踹翻从炕上跳下来企图逃跑的郑虤,跳坐到对方身上用枕头按了下去。除了闷死,其他任何一种方式,事后都难以自圆其说,否则郑直何至于如此费力。

    “要死人了……”赵耀庆不肯罢休,再次扑了过来,抱住了郑直的腰。

    “庆哥,你还不晓得吧,你就是郑三虎,当年你没死,只是被姑母抱过去养了。原本你还认祖归宗的,可是二虎怕你抢了二伯世职,就联合赵家磊一家,把这事淹……”郑直根本不听赵耀庆劝阻,反而肆无忌惮的将郑虤的龌龊心思讲了出来。闻着一股恶臭从郑虤身上冒了出来,他正要再加大力气,突然腹部一痛,一拳打在了赵耀庆身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肚子上的一个血洞正在不断扩大。

    赵耀庆却得理不饶人,爬起来之后拿着匕首又冲了过来。

    郑直见此那还顾得上半死不活的正要赶忙就势翻滚躲避。

    赵耀庆经验不足,完全就是按部就班,几次刺在地上。正当他想要再次刺向地上的郑直时,一声响动,郑直竟然抓着圈椅腿砸了过来。

    赵耀庆躲避不及,被打了一趔趄,再不敢凑过来,迅速的和郑直拉开了距离。

    杨儒总讲反派死于话多,郑直如今懂了。可是如果没有确认一些事,他就动手很多事情就没有法子收尾。比如丁氏,比如孙三娘要咋弄死郑虤。目下看来,孙三娘在丹炉里动了手脚,奈何郑虤没死。果然祸害活千年,如今他要抹去郑虤又有人冒出来阻止,而且还要置他于死地。

    “你俩不会真睡了吧?”圈椅已经烂了,郑直捉着残存的一根椅子腿,盯着赵耀庆“可真出息。亲兄弟,光着身子来,再光着身过一辈子?”

    相比赵耀庆,郑直各种经验也很丰富,眼下就是在不停刺激赵耀庆,只需要对方露出一个破绽,就都结束了。善后虽然麻烦,可是相比留下两个祸害,已经不算啥了。

    赵耀庆默不作声,手里却攥紧了匕首,同样在等郑直露出破绽。他的拳脚并不好,可是在东厂和锦衣卫那么久,多多少少一些阴损的法子都懂。刚刚他是太紧张了,若不是太着急,扎在对方心口,一切就结束了。不过目下也不错,郑直肚子上的血越流越多,迟早有流完的时候。优势在我。

    “咳咳咳……”稍稍缓过来的郑虤一边咳嗽一边向外间爬去。

    “别走啊。”郑直盯着赵耀庆,却对郑虤道“你老相好的在这和俺拼命,二虎咋跑了。山盟海誓不做数了?花前月下都忘了?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缠缠绵绵扭扭捏捏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啊。哦,对了,俺忘了。定然是你发现了庆哥卖了你的事。”

    赵耀庆身子动了动,可是看到对面那阴冷的目光,忍住了。

    郑虤才不听郑直的胡言乱语,他虽然男女通吃,可是和赵耀庆是清清白白的。郑虤只是单纯的想要出去,只要出去了,不管是呼救还是杀人灭口,他才能帮上忙。如今已经撕破脸,只有弄死郑直,才能善了,至于收尾?那些日后再想,总有法子。

    “真不想听啊。”郑直看郑虤还往外爬,不由后悔托大,支开了朱千户“二哥,俺查清楚了,当年你错过会试,是庆哥联合那个啥大魔导师给你设的套。为的就是让你……”

    赵耀庆不曾想郑直居然晓得内幕,却并没有动。这点定力他还是有的,还是那句话,只要郑直死了,一切都可以抹去。

    可郑虤却不一样,爬到门口的他终于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赵耀庆。

    “他还收了人家几十两银子的好处,哦,对了,就是从你被人家讹的银子里拿的。后边两家分赃不均,结果引来了锦衣卫。表兄又反戈一击,把大魔导师卖了,才换了锦衣卫的前程。”郑直见真有效果,继续不紧不慢的开始九真一假的将赵耀庆的经历讲出来“只是他的名声太臭,所以才去了东厂,在那里跟了一位白镇抚。恰好昌国太夫人大寿,有乐工走失,这位白镇抚号称神捕,三下五除二破了案子,也就和寿宁侯家结了善缘。而表兄当初可是白镇抚跟前的红人。”

    “别讲了,别讲了……”赵耀庆已经预感到了不妙,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他不怕郑虤跑出去,外边的那些乐舞生早就被支开。一对一,郑直已经挨了一刀,没啥可怕。可是郑虤不走,才是变数。

    “如此,表兄也就与寿宁侯和建昌侯二位结识了。”郑直盯着赵耀庆卧刀的那只手不停调整握姿“依旧是昌国太夫人的寿宴,有人特意送了一幅米襄阳的字画来贺寿。这本来没有不妥,偏偏建昌侯也有一件,偏偏这幅字画找不到了,偏偏这福字画就放在了建昌侯夫人的院里,与夫人形影不离。偏偏表兄查到当日送画之人是没花银子,就平白无故得到了这幅画。”

    这其中大部分是事实,可是张延龄因为一幅画而要置郑虤于死地,则是郑直根据钟毅的猜测胡编的。毕竟张延龄也不可能把这种丑事四处宣扬,故而旁人也就无从知晓真实原因。

    至于这其中赵耀庆扮演什么角色,则更是郑直现编的。他要先把两个人搞得反目,才能分而破之。

    “不是,假的,俺就帮着侯爷给虤哥下过媚药……”赵耀庆也很清楚,若是再放任不管,郑虤爬出去,可不一定会喊来帮忙的。

    “啥媚药?”郑直眼睛一眯,机会来了“二虎,你听到了,庆哥亲口承认给你下过媚药。”

    “不是俺,俺没给齐嫂子药。”郑虤突然开口和盘托出“不管你信不信,俺确实想杀你,想要杀你。”他本来就是一个冲动的性子,同时爱憎分明。郑虤当初为了赵耀庆,哪怕吃再多的亏,都没吭声。却不曾想,他落得这种地步,竟然全都是拜赵耀庆所赐“俺要下毒的事,只讲给了庆哥。”又指着床“俺的药是用钟真人教的法子,三步之内必死无疑。至于原因……”苦笑道“他瞅上你家的那个叫方反霸的乐人了。”郑虤瞅了眼赵耀庆“打算毒死你,把人弄过来。”

    郑直想到了孙汉讲的,当时就奇怪,宁王上次主要目标可是徐琼玉,为何偏偏偷了方反霸。如今想来,是对方把人藏起来,然后故布疑阵。甚至宁王偷人都有可能是孙汉想当然的认为“表兄,为了一个女人,你就杀了俺?”

    “表兄这又何必。”赵耀庆还算清醒,已经醒悟晓得了郑直图谋,根本不搭理郑直,还想联合郑虤。

    “住口。”郑虤此刻已经不是恼怒,而是暴跳如雷,气喘如牛“若不是你盯上了五虎的女人,查到朱大郎他们去化人场烧了两具无头尸首,俺咋会找齐嫂子,想药死五虎?那日俺回来就察觉不对,那些药就俺们二人晓得在哪,不是你是谁?”

    郑虤小聪明从来不缺,他已经瞧出两边虽然对峙,可是郑直不管是心态还是狠辣,都不是赵耀庆能够比拟的。继而推断出,赵耀庆必然不是郑直的对手。郑直讲过朱大郎也来了,那个莽夫可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对付的,那么他跑出去,也不一定能够确保杀死郑直。因此一改刚刚想法,转而借机向郑直自证清白。

    “……”郑虤突然翻脸,赵耀庆有些猝不及防“可是事后,表兄也未制止啊,咋如今翻后账了?俺不也没有怪表兄想要昧下俺世职。”算是默认了对方之前讲的,顿了顿,依旧不死心“俺们别内讧,这是十七在离间俺们。弄死他,俺们还按之前讲好的,你要银子,俺要他女人……”

    “千户留活口……”郑直突然大喊一声,看向赵耀庆身后。

    赵耀庆赶忙回头,才记起他身后是火炕,正要躲开,却已经晚了。一道黑影照着他面门砸了过来。

    赵耀庆惨叫一声,躺倒在地。郑直却得理不饶人,扔了手里又缺了一截的椅子腿,搬起旁边的八仙桌照着对方砸了下去。几次之后,好工好料的八仙桌散了架,赵耀庆也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郑直捂着腹部,将手里的最后一小截桌子腿扔在地上,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二虎,别装死了。刀就在这,捡起来。”伸脚一踢,将赵耀庆掉在地上的匕首朝着郑虤踢了过去。伴随着郑虤的惊恐叫声,匕首插在了门框上“快点,送送三虎。”

    “不不不,他就要死了,你杀……”郑虤哆哆嗦嗦赶忙道“你不用俺动手的……”

    事情果然如同他想的一般,可又出乎他的预料。郑虤没想到,郑直确实赢了,却要他来杀死赵耀庆。

    “二哥,你还是不是爷们?”郑直不耐烦的质问郑虤“俺数三下,要么你们一起走,要么你送庆哥走。一……”

    那一刀虽然不致命,却也够郑直好受的,刚刚的对峙,血实打实的流了不少。

    赵耀庆惊恐的求救,奈何他发出的声音太微弱了,根本传不出去。几次之后,只好向郑虤求饶“二虎哥,莫杀俺,都是他们逼俺的,对了当初害你的还有许泰……”

    一旁的郑直笑笑“对啊,俺作证,俺还在场哩。二……”

    原本心中狐疑的郑虤一听,立刻把这当做了赵耀庆临死前的胡乱攀咬。来不及多想,摇摇晃晃从门框上拽下匕首,一步一步摇摇晃晃的走向赵耀庆。

    “郑虤,你不是人,当初明明是你在水里作怪,结果吓得四虎腿抽筋,你跑了。四虎就是你杀的,如今又要杀俺。”赵耀庆眼瞅着求饶不成,转而爆出密辛,以期郑直能够救他“五虎,四虎不是你害死的,是……”不等讲完,匕首已经插在了他的心口。

    郑虤余光扫了眼几步之外的那双脚,还是放弃了“是,当初是俺吓唬四虎来着,可俺也没想过会是那样。俺也吓傻了,就跑回去了。俺哪晓得,五虎也去河里玩了。”

    郑直没有吭声。

    郑虤辩解了几句后,觉得无趣,干脆默不作声。

    房间里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