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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苍天饶过谁(七)
    襄王府的船是端阳之后第三日到的廉台渡,郑直得了消息,就急匆匆走了。

    刚刚回家容光焕发的二娘子却少有的来看十娘子,不想三奶奶也在。

    “定州究竟有啥宝贝啊,瞧瞧二娘子才两个多月不见,就跟换了人一般。”三奶奶笑着打趣。

    长房往日间可是很少和她们来往的,不过最近冯氏戾气弱了很多,没准就是对方进一步的怀柔法子。

    “确实有啊。”二娘子笑道“三奶奶若是愿意,过一阵我带着去住一阵。”

    “恐怕不成了。”三奶奶一听,有些惋惜“他舅舅给相看了一户好人家,过一阵我们要去京师瞅瞅。回来也要年底了。”

    十娘子有些吃味“早回来也是可以的啊。”突然想到了孩子,立刻道“不行,天气冷,明年吧。”

    原本十娘子也要跟着去的,可是如今有了身子,她正大光明的被禁足了。这事十娘子已经甩给了某人解决,却并不妨碍她吃醋。

    三奶奶一听,就晓得对方何意,本来有些不高兴,可是听了对方后补的这一句,立马气消了,笑道“那明年开春二娘子可要带我去瞧瞧。”

    丁氏爽快应了下来。她早回来,意味着有人落榜,意味着她落胎,这两样她都不要。

    丁氏听不懂二人打哑谜,她之所以凑到十娘子这里,很简单想要查探对方的反应。那日丁氏离开林济州直接去了府城,等了几日,与从定州匆匆返回的下人们会合后才回来的。中间郑直和郑虤二人如何勾兑的也没有人告诉她,心里一直不得安稳。

    秘密永远晓得人越少越好,郑傲夫妇为了传宗接代,做出这等荒唐举动,自然也要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如目下看来,事情果然如同又缩回平山的郑傲想的,甚至还要好。郑虤的嘴还算严,那么孩子生下来,十哥就要出力,十七哥也得出力。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自曝己短来威胁郑十七掏银子吧?难道郑十七就没有把柄?倘若有,又会是什么?

    兴王府这次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只是受限于身份,孙怀南没有跟着过来,领头的姓陈名寅。

    “棒子和烟叶再有一个来月就熟了,花生再有两个月,山药还有三个月。今春下来的米,下月就可以装船运去金陵。俺这次带了四船刚刚下来的土豆、辣椒、苎布、葛布、绢绫、茶。哦,对了,还有半船书。”陈寅如数家珍的将一个小木箱递给了郑直“这是新东西,孙掌柜特意让俺送过来,讲解元一定喜欢。”

    哪怕是只有二人在场,对方依旧对孙怀南乃至兴王府讳莫如深。

    “这是何物?”郑直好奇的询问。

    “叫雪茄。”陈寅恭敬的回复“跟烟差不多,不过贵。要一两银子一根。”

    “啥?”郑直吓了一跳,瞅了瞅面前的木匣,还是用钉子钉住的“这是抽银子呢!”

    “这东西味道真的好。”陈寅又拿出一个黑色小短棍递给郑直“这就是雪茄,点之前要烤烤,容易入味。”

    郑直接过来,瞅了瞅放下“这一箱多少银子?”

    “一箱一百根。”陈寅立刻报价。

    “太贵了,抽不起。”郑直把箱子推给对方。

    “怪俺没讲清楚,郑解元是俺们的好朋友,自然不能按这价。俺做主了,打五折。”陈寅有些尴尬,赶忙找补。

    “五十两?”郑直摇摇头“换成米,俺可以吃一年有余,还是贵。不要。陈管事还是拿回去吧,亦或者问问旁人。”

    陈寅显然不是做买卖的料,明摆着告诉郑直,快来宰俺。对方这么主动,郑直若是不狠狠宰一刀,咋对得起他的名头。

    “那,解元给个痛快价。”陈寅脸色有些红。

    “这多不好意思。”郑直摆摆手“俺和陈管事初次打交道,可是和孙掌柜却是老朋友。讲多讲少都不合适,还是不要了。”

    “那这样。”陈寅低声道“这一箱,都白给了解元。不过求解元给条财路中不中?”

    “啥财路?”郑直依旧没有着急回答。

    “俺们打算借贵宝地建个店,将俺们湖广那边的东西运过来卖。”陈寅小心翼翼道。

    这当然是他们手下人的小心思,否则打死孙怀南他也不敢。很简单,今上看似是个柔弱的性子,可是对待宗室甚为严苛。到如今已经废了两位亲王,三位郡王,亲王夫人,郡王夫人赐死的也快两只手了。甚至前两年因为庆成王能生孩子,竟然改了祖训。

    郡王正妃之外的妾媵不得超过四人,将军不得超过三人,中尉不得超过二人。这还不是一下子就能娶的,要过了四十,向朝廷申请,得到许可方可纳妾。多狠啊,啥都不让干,连孩子也不让生。

    关键孙怀南懂这一点,底下人不懂啊。就感觉好不容易出来,不搞点银子,咋对得起这一趟舟车劳顿。至于这一箱雪茄,根本就是如今财大气粗的孙怀南让郑直探探路,压根就没有算银子。

    “开店没问题。”郑直想了想“不过不能用贵府名号,同时你们也不能太过张扬。”

    陈寅大喜,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郑直从茄袋里拿出一张乾隆当一百两银票递给对方“大名府有乾隆当,这东西可以兑出银子。那一箱雪茄俺收了,交个朋友。”

    既然日后对方落到自个地头,郑直也就改了主意,猪要养肥了杀。

    陈寅自然喜出望外,赶忙说了一堆恭维的话,然后亲自为郑直演示如何抽雪茄。他能被派出来,自然见识不浅,早就看出郑直信不过他。可交朋友不就这样吗,从不认识到认识,慢慢处久了不就了解了。

    郑直在渡口忙活了一整日,傍晚才回到廉台堡。原本心情舒畅的他还犯愁,该去哪,不曾想腊梅已经等着了。

    “你倒是好命。有个不着调的伯父,心思歹毒的十哥,如今又多了一个寡廉鲜耻的大哥和二哥。”二嫚儿的嘴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除了……反正没谁能治得住“怎么,家里各屋还荒着不老少,要不都弄进来给我们做姐妹做妯娌?”说着说着就动起了手。

    心思通透的她早就从丁氏今日迥异的举止判断对方有问题。本来以为那孩子是老光棍的,却不想别有内情。

    林济州上的事,老光棍回来没有提,二嫚儿也没有问。既然没有传来郑虤死了的消息,她也只能暗叹一句“绣花枕头”草草了事。谁曾想郑虤这个蠢材竟然墙里开花墙外香,爬了大嫂和二嫂的床。难怪她的老光棍虎头蛇尾,原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光棍龇牙咧嘴的忍着,看了眼冷笑的锦奴,陪笑道“俺错了,错了。”

    经过孙三娘的事,老光棍想法又变了。家里女人真的不用太多,至于遇到喜欢的?喜欢也不用非得往家划拉啊。待俺明年来个三元开泰,然后把申王妃和黄嬷嬷偷出来,给项氏弄个身份,娶进来做正室。黄嬷嬷……那模样,做俺十二嫂正合适。到时候四个女人都是正室,谁也别觉得委屈。授官之后,学着戏文里的路数报个告病还乡。平日间在家左拥右抱,偶尔也可出来偷香窃玉。谁家成亲,新娘子若是标致,不管认不认识他凑过去,谁不敬着,然后……嘿嘿嘿“哎呦……咋了?”正胡思乱想,突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瞅着这模样就没安好心思。”二嫚儿瞅了眼收回脚的锦奴,揶揄一句。

    门口的鹿鸣和腊梅互相瞅瞅,都没吭声。别家是一妻多妾,郑家可好,都是正室,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们这些下人喝口汤。

    正愣神间,外边传来动静,腊梅立刻迎了出去。到门口与来人相遇“怎么了?”

    “娘子,娘子晕过去了,奴婢请奶奶对牌去请医士。”来人是周氏的通房丫头柳儿,讲的有些快。

    腊梅不敢怠慢“你先回去,我这就去禀告奶奶。”转身进了西稍间,在套间门口轻声道“奶奶,三娘子晕过去了。柳儿来请对牌。”

    片刻后披头散发的三奶奶走了出来,将一把对牌都塞给对方“快去,不怕花银子,请最好的医士。药材也不怕,咱家有的是。”

    腊梅也不管三奶奶是不是昏了头,赶忙转身出去了。

    “这件银狐皮的披风怎么藏在这?既然三嫂如此喜欢,也装好,过几日一并烧过去。”正在廉台村外练习骑射的郑仟得到消息,赶忙回来。只是终究晚了一步,周氏已经断了气。三奶奶在唐姨妈的陪伴下,正在指挥人为周氏换衣服,两个妹妹坐在一边轻轻抽泣。

    “我跟你十七弟商量过了。”三奶奶瞅着床上的焕然一新的周氏“三嫂是个好孩子,不能委屈了。他出银子,给你去京里纳个都指挥佥事,估计年底就会有信。你十七弟正修缮祖坟,连带着也会把三嫂的坟茔修了。”讲到这,她没来由的感到悲戚“这孩子不该如此啊……”

    六姐和十三姐慌忙凑过来安慰。

    郑仟一听,松了一口气。他其实对周氏的病,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周氏从去年病到如今半年多,啥好药都用了,效果却始终不大。花出去的银子,就连周棨的娘子过来看到,都要夸赞郑家仁义。可这些相比周氏的发丧费用,根本不算啥,关键不论哪一项支出,他都拿不出银子来。

    事已至此,郑仟没有多讲,待三奶奶止住了哭声,起身道“俺去外边瞅瞅。”

    “去吧。”三奶奶握住了六姐的手,不动声色的给一旁的唐姨妈使了个眼色。

    “我去瞅瞅。”唐姨妈起身,跟着郑仟走了出去。待出了正房将对方拉到一旁,塞给他一张纸。

    “这是啥?”郑仟不明所以的接过来,借着月光瞅了瞅,赶紧还了回去“不不不,姨妈也不容易,俺哪能要姨妈的银子。”整整一千两的银票,他拿着都烫手。在他印象里,姨妈可是来投奔的。

    “大男人何故做小女儿态?”唐姨妈推了回去“千把两银子姨妈还是拿的出来的,银子是腰杆子,难不成外甥让旁人小瞧了去。”

    郑仟赶紧行礼“侄儿受教。”患难见真情,他之前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姨妈真的不以为然。

    “快去吧。”唐姨妈转身又进了屋,对着三奶奶点点头。

    其实这银子自然是三奶奶的,可是之所以要绕这么个弯子,也是无奈之举。面对三房日子越来越宽容,郑仟嘴上不讲,心里却越来越自责。每日不要命的练习骑射兵法,就是想早一日出人头地,以求自立。三奶奶自然是懂他的,也心疼的。故尔怕拿出来银子,对方又会多想,这才如此大费周章。

    “六姐,十三姐,扶着你母亲去休息吧。”唐姨妈直接道“这里有我。”

    郑妙宁姐妹看三奶奶不反对,也就扶着对方去了后院休息。

    郑家终究不过乍富之家,又是出身卫所,所以丧葬礼仪也就没有多么讲究,而是按照真定府的规矩来办。

    白事要守灵至少七日,还要熬大锅菜。不光需要准备白布,花圈,纸人纸马,同时还要打发人去四周通知亲戚消息。因为是夏日,尸体易坏,唐玉璞又得开始四处搜罗冰块。

    郑仟来到前院的时候,郑直刚刚安排人去府城周家报信。看到郑仟,赶紧道“兄长脸色不好,回去歇歇,明日可没得空闲。”

    “俺总要为她做点啥啊。”郑仟语气低沉。

    “这样。”郑直想了想“兄长把需要啥样的寿材等等的,都告诉翟管家,俺让人安排。”

    郑直还没讲完,郑仟突然给了自个一巴掌“俺是个窝囊废,连累娘子受了苦……”五尺有余的汉子肿着半边脸就哭了起来。

    郑直等人赶忙劝“这有啥啊,兄长多努力,日后风风光光的为三嫂挣来诰命不就成了。”

    翟仁赶忙招呼下人扶着郑仟去隔壁休息,然后凑到郑直跟前道“三娘子的辈分在那里,若是按照一桌一两银子的席面置办,只怕有人会非议。”

    “三嫂为人周正。”郑直摆摆手“对外讲还是按老规矩,二钱银子,可席面用一两的。差多少俺出了,也不必往外传了。”

    翟仁点点头,他也不晓得该咋讲,十七爷这不定又被三奶奶抓住啥痛脚了。也真是奇了怪,旁人都怕十七爷,唯独三奶奶一抓一个准。

    如此折腾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已经有住在县城的周家人来祭拜,爆竹一响,前院顿时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