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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过河(九)
    “俺想好了,如今十全会有十家总号,师兄和冯先生各挑一家,每人两成股。”因为十一姐,晌午时分郑直才到羊肉胡同边璋家。却并没有着急接人就走,而是与边璋,冯铎商量另外一件事。

    经过将近三个月的消化,郑直去年抢京师的四千多万两银子总算被腾转挪移走了大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会在近期被运回廉台堡银窖作为最后的老本储存,然后田文胜会接祖母尉氏进京来享福。虽然讲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他如今是锦衣卫籍又即将称为文官,除非十年后祭祖,否则回不去了。如此,只好请祖母来京里享福。

    为此郭帖正在想法子高价收购芝麻巷内剩余的十几户院子,当年张皇亲胡同的见闻让郑直永生难忘。出了正月,大顺号就开始了对郑家各处的修缮。不同于之前,这次要大刀阔斧,该拆的拆,该堵的堵,该修的修。

    至于廉台堡那处也不会停工,一样继续扩建,郑直回不去,他儿子可不少。

    边璋松了口气,看向冯铎“还好不是直接给银子,否则俺夜里指定睡不着了。”

    冯铎拱拱手“东翁仁义。”郑直给他的回报看似薄了,实则却更实惠。现银总有花完的时候,遇到个不孝子孙,也许冯铎都能瞅见自个露宿街头的日子。可是股份不同,十全会不垮,则这股息永远短不了。冯铎是具体负责十全会的,有了嘉靖会的经验,他自然懂,这些如今的小打小闹,日后会是怎么的收益。

    “多余的俺也不讲了,见外。”郑直摆摆手“另外二位回去还是赶紧修银窖吧,去年的分红,每人一百万两银子,俺没地给二位放了。”

    边璋差点咬住舌头,冯铎少有的放下矜持“那请东翁在廉台堡也给俺划一块地,住在那,俺安心。”这是他第二次用这个称呼,意思很明白,今后生死都跟着郑直了。

    郑直拱拱手,瞅瞅天色,起身“师兄,估计已经晚了。”

    边璋郁闷道“走走走。”他真的不是圣人,一百万两,想想就头疼。郑十七这泼才,不但要他当牛做马一辈子,这是想着让边家子孙世世代代给郑家做牛做马“误交匪类。”

    这下冯铎也没忍住大笑起身道“俺恭祝东翁和边举人旗开得胜。”去年靠着这藏身幕后的小伎俩,郑直发了横财。因此尝到甜头的他,再接再厉,如今在外,依旧和冯铎保持距离。若非必要,冯铎是不会公开亲近郑直的。当然,婚丧嫁娶,宴会宾客这种场合没事。

    郑直和边璋回礼之后,来到马厩坐上贺五十的车直奔贡院门口的望春楼。这次不用郑宽,孙家已经订了最好的包间。

    原本以为不过一刻就可到,毕竟羊肉胡同距离贡院也就两条街。却不曾想,二人到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

    没法子,本科全部考生有四千五百人,今日都聚集于此。东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巡城校尉经验丰富,也不分白日黑夜了,直接一起上街维持秩序。

    郑直之前也多次在乡试,会试时,听写榜消息,却从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他和边璋,贺五十午饭都不得不用路边的烧麦充饥。

    好在贺五十老当益壮,听他讲,那个小媳妇又有了。浑身充满活力的他愣是冲出一条路,将郑直和边璋送到了望春楼后门。

    待二人走进包间,就瞅见程敬正在抹眼泪,旁边孙汉,孟鹏,范进等人都在劝。郑直不明所以,对方平日里可是最重仪表的。

    “东翁,词荣兄。”程敬不等孙汉解释,急忙起身行大礼。

    郑直和边璋赶忙躲开“惺斋这是为何?难道要赶人?”

    “非也,非也。”程敬否认,却动作不停“二位待俺老程,太厚矣。”

    郑直赶忙和孙汉将还要继续的程敬扶起,不等开口,就听边璋询问“多少名?”

    “一百八十八,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程敬虽然自谦,可是嘴角已经裂开,再也合不拢“比边贡士,孙贡士,孟贡士差远了。”

    “多少?”郑直赶忙看向众人追问。

    “二百四十九名。孙贡士更好,第九十九名。”孟鹏笑着自谦,却留下了边璋的名次做悬念,显然是想借花献佛,让孙汉讲出。

    只是孙汉也没在状态,他认为这次失手了,却没想到成绩并不如想的那般糟糕“见笑。”好在孙汉如今脸皮够厚,不会认为这是偷来的,尽管……也算。

    “二甲应该稳了。”郑直大喜,赶紧恭喜。他真没看出来,孟鹏这么厉害。不过如此藁城人本科已经中了三个人了,那自个是不是悬了?毕竟拢共录三百多人,按照北三五,南五五,中一的规则,整个北方那么多地方拢共才有一百多一点的名额。再算上孟鹏的主经也是《春秋》“俺师兄……”

    不等讲完,房门被人冲开,王景林顾不得尴尬,兴奋的对边璋拱手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高中六十一名。”

    “恭喜,恭喜。”孟鹏等人见谜底揭开,纷纷起身向边璋恭贺。

    却不想,边璋愣愣的看着郑直,半晌没吭声。

    “坏了坏了,痰迷心窍。”郑直赶紧道“快……”又不等他讲完,就看孙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冲着边璋喷了出去。

    被喷了满头茶叶的边璋眨眨眼,看看众人,苦笑着回礼“见笑,见笑。”

    “哪里,哪里。”范进赶忙道“若是俺也中了,说不得才真会高兴的发疯。”

    “范举人……”郑直正要宽慰对方,不曾想又被人打断,一个小厮冲了进来“中了,中了,恭喜老爷,高中本科第二百六十名。”

    郑直不认识对方,可屋里除了他只有范进没有结果。郁闷的正要开口讲几句客气话,不曾想一道人影闪过。再看,哪还有范进。只有走廊里传来了对方的呼喊“中了,花儿,你瞧见了么,你可以回娘家了……爹,娘,儿子中了,俺光宗耀祖了……可劲的吃肉,吃肉……”

    “快……”郑直赶忙要招呼众人,话没讲完却听孙汉道“五虎等着,俺们去追。”

    边璋等人立刻赞同,纷纷向外追去。转瞬之间,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包间,变得冷冷清清,只留下了郑直一个人,朱千户正在楼下把着门等消息呢。人在最孤单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尽管郑直对他本科夺魁有信心,可依旧心怀忐忑。万一那个杨廷和耍不要脸呢?万一张元桢这位座师反水呢?

    要不三月二十二,一起送走?看来有必要再考虑穿回去了。江侃那个王八必须救。人必须除掉。银子必须抢。媳妇必须娶。女人必须抢。这文状元要不……算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的叫喊声将他拉回现实。郑直大怒,起身走出包间,来到楼梯,就听到“安徽泾县人章士瞻老爷,高中本科第三百零三名……”

    “惭愧惭愧,比不上严兄,高中第六,果然是江西才子。”

    “惟中兄莫要自谦……”

    郑直一愣,江侃下狱之后,这个严惟中就躲了。郑直本来以为对方跑了,不曾想不但继续考了还第六……转身进了包间,来到窗边向贡院张望,五经魁要出来了。

    只是让郑直恼火的是,贡院的灯,始终不见更换。没法子,诸位大人对本科会试第五名看法不一。这头五位的顺序是倒着来的,若第五名无法确定,那其他四人自然也无法产生。毕竟头五名是五经魁,秦琼斗吕布,比的已经不是文章好坏了。

    青年站在角落,注视着堂中一众官员。他叫杨慎,字用修,今年十八岁,如今在京师读书,他的父亲就是坐在堂中的本科会试主考之一杨廷和。杨慎是以随从身份,跟着杨廷和来考场见世面的。前几日,他从故纸堆里翻出被同考刘武臣黜落的试卷,推荐给父亲后,这位叫崔铣的河南试子被选为本科《诗经》的经魁。此刻杨慎正在焦急的等待会员的结果,努力,崔铣,你要是做了会员,天下人都就晓得俺的本事了。努力,爹,你要是把崔铣推上去了,天下人就会晓得你是大公无私的。

    努力!

    杨廷和并不晓得角落里的儿子正在发狠,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邻座的同考官不顾官仪的拿起一份试卷闻了又闻,有些无语。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百官都晓得主上是要用一个废棋来打脸内阁。主上也晓得百官晓得,却依旧如此安排。结果,内阁还能稳住,底下人已经动了。为了把郑行俭搞下去,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还用上了连环计。

    先是借着安排郑直考位的机会,以人家如今隶属锦衣卫选了最末等的地方。然后又借故阻拦,逼着人家蹲臭号。待交卷之后,所有誊录书手先闻试卷,凡是沾有膻腥气味的全部黜落。然后在辨认笔迹,凡是字迹,行文样式与郑直往日风格相仿的全部黜落。好在学习《春秋》的本就不多,却不想选中的可堪入眼的还大都是真定人。就这样,人家的试卷依旧光明正大的送到了这里。

    不同于旁人所想,杨廷和真的不想掺和进来。目下刘阁老确实风头无两,奈何对方已经七十多了。可是杨廷和也要考虑顺从圣意,在士林中的代价。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有了定案,照章办事。

    奈何郑直竖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为了防止被黜落,四处造谣。他也是有脾气的,这才坚持要把郑直录为本科第五。这本该是一呼百应的,奈何在座的其余十五人中,应者寥寥。就连正不厌其烦闻试卷的那位,也不表态。

    “总要有个结果啊。”一直不开口的张元桢终于发言“外边还等着呢。”他是郑直的座师,这早就广为人知。为了避嫌,对方考前曾经请辞,却被留中了。如今不论张元桢如何表态,甚至不开口,众人都已经默认对方撑郑直。

    “就文章而言,郑行俭字迹优雅,言之有物,鞭辟入里,行文流畅,当为第一。”来自礼部的同考官率先发言。谁都没想,刚刚始终不发一言的对方竟然此刻旗帜鲜明站到了同样不表态的张元桢一方。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有四位同考官选择支持郑直为本科第一,其中就有被杨慎打脸的刘武臣。

    杨廷和瞅了眼那几个人,除了张元桢和刘武臣外,剩下的已经表示赞同的六位主考都是北方人。不由心头一跳,这怎么又牵扯出党争了?他和刘武臣是中卷,可四川也属于北方啊。

    其余七人却看向杨廷和,他们当然不是唯对方马首是瞻,甚至还有人想置身事外。可是不算张元桢,七比七,打平,这就需要到目前为止未表态的人里有人站出来表明立场。一旦有人反戈一击亦或者中立,那么郑直就是头名了。如今杨廷和无疑是最好的顶雷之人。

    “第五。”杨廷和才不会屈服,依旧固执己见。

    如此压力立刻到了旁边的吏部文选司郎中张采这里,对方直接道“第五。”扭头看向身旁脸色难看,一直拿着试卷闻了又闻的翰林检讨任温。

    “第一。”任温却给出了与刚刚不一样的回答。

    “既然如此。”张元桢不等后边之人开口抢先道“老夫也认为试子郑行俭文章第一。”算是避免了后边五人的尴尬“写榜。”

    角落里的杨慎心中哀叹,又是这个丘八武夫。

    终于,伴随着欢呼声,第五名的名字在易烛之后揭晓。

    “没关系,没关系,还有四个。”众人找到范进,将其灌醒送回榻店之后,又返身来到包间。只是这人数比刚刚追出去时多了很多人。没法子,真定郑家已经出了一位文状元,一位武魁,很有可能再出一位文会员。哪怕是凑过来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郑直突然记起了弘治十四年秋闱揭榜时郑虤的挖苦;突然记起了他总想忘记的两次诏狱之苦;突然记起了这么多年他为了苟活各种曲意逢迎之苦,笑了起来“没事,俺也不做他想了,今夜,要么做会员,要么就砍状元。”拿起酒碗向吓了一跳的众人敬酒“干。”

    “好。”孙汉却走了过来,也拿起一碗酒“不中的话,俺带上刀也去。”

    程敬虽然觉得不妥,可是郑直与他有大恩,正要开口凑过去,却被一旁的边璋踩住脚“一定中,一定中,来来来,诸位满饮此杯。”

    众人神态各异,不过还是端起酒碗吃下。

    就在这时,就听到包间外传来跺地声,不等众人反应,一个莽汉闯了进来“五郎,中了,头名。”

    孙汉错愕的扭头看向郑直。头名?那俺还摸镜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