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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恶五月(一)
    回门之后的第六日,郑直就上值了,没法子杨廷和只给了他十日假。郑直堂而皇之的将一个大口袋扛进了皇城,逢人就散喜糖、喜饼、喜烟、喜茶,喜酒,瓜子,花生。面对郑直的出格举动,杨廷和又选择了沉默。

    郑直很大方,起居注馆不连他十个人,每个人一个单独的精致喜包。哪怕今个当值的伦文叙也有一份。这是喜事,可成亲当日,起居注馆内众人,除了张文宪只有经筵讲官弘治十二年的探花刘龙去吃了他的喜酒。

    下值之后,郑直急匆匆出了宫,坐上贺五十的车直接来到了牛角湾。今个儿五月初四,叶大娘子正式除孝的日子。刚刚到路口,张荣就冒了出来。

    “早等着了?咋不进去?”郑直跳下车,扔给对方一根烟。

    “银子一会俺给你。”张荣接过来点上“正好,你跟弟妹来俺家吃杯喜酒吧。”

    郑直一愣,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行。那银子就当俺的随喜了。”

    张荣也不推辞,他如今开销不小,大方不起来。

    两个人直接走到第四户外敲门,不多时叶凤翔打开了门“郑勋卫,张千户。”让开门。

    郑直如今身兼双职,可是天下聪明人太多,早就从李荣的称呼有了判断。以至于如今就连翰林院众人私下都称呼他为勋卫,郑直对此也不在意。

    进了二门就看到了叶凤翔的兄弟,郑直也不废话,来到正屋,拿出契书“行了,让她们收拾一下跟俺们走吧。”

    叶凤翔也没听出有何不妥,应了一声,走到西屋外敲敲门“母亲。”然后让开。

    片刻后,叶大娘子在叶小娘子和一个丫头搀扶下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另一个丫头扛着包袱。

    “那行。”郑直将身上的褡裢递给对方“一千两太沉,这是一百一十二两黄金,叶百户验验。”

    “一千两?”叶凤翔以为他听错了。

    “对啊。”郑直招招手,叶大娘子带着那个扛着包袱的丫头走了过来。

    叶凤翔误会郑直要买丫头“郑勋卫错了,那丫头是俺伯……谢氏自个的。”

    “没错。”郑直比叶凤翔还清楚那丫头的来历,握住了谢氏的手“那五百两是张千户买叶小娘子的银子。”

    “啥?”叶凤翔和他的兄弟立刻道“错了,错了,俺没有……”

    蓄势待发的张荣立刻道“咋没有?白纸黑字,你们都画了押,按了印。”几步走到了叶小娘子面前抱起对方就要走。

    郑直都蒙了,二狗哥,你平日的精明哪去了?

    果然叶凤翔兄弟立刻堵住门,吵吵起来。

    “叶百户,你们别闹。”郑直拍拍谢氏的手“这里是俺们老爷们的事,你带着嫂子去屋里歇歇。”

    谢氏早就料到那张字据不简单,顺从的走到了被张荣放下来的叶小娘子跟前,这次反而是她扶着对方带着两个丫头走了进去。

    “叶百户不会以为你们申请,这世职就一切顺利承袭吧?”郑直接过张荣递过来的烟“叶佥事在世时大伙或许卖面子,如今呢?听人讲那个马蜂到如今都没有抓住。”

    “那是俺娘。”叶凤翔冷着脸倔强道“俺不卖了。”

    “可以。”郑直拿出文书“毁约的话十倍奉还,你们兄弟亲自画的押。拿银子,俺们立刻走。”

    屋里陷入到了沉寂,此刻张荣锈住的大脑才反应过来,拿出烟递给叶凤翔,朝另一个半大小子道“你还小,长大了再抽。”

    郑直为叶凤翔点上烟“你想想,有了俺们,日后谁敢欺负你们?这事你知我知,他知,咱们不讲,谁晓得。有了这笔银子,你们娶媳妇的银子也够了。话已至此,给个痛快话,行,俺们就走了。”搂住叶凤翔“一会咱们喝喜酒去。”

    张荣无语。

    “张千户可是要明媒正娶。”郑直指指天色“四礼都已经过了,如今就是第五礼。”

    叶凤翔错愕的看向不停点头的张荣,又看看西屋,顿时如同泄了气的气球。

    郑直来到西屋敲敲门,门立刻开了,是叶小娘子李氏,看是郑直立刻让开。

    “不用了,咱们一起走。俺们几个吃喜酒。”郑直让开,待张荣抱起李氏走出去后,笑着对谢氏主仆还有李氏的丫头道“走吧。”

    靠着郑直的提醒,张荣躲过了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又趁着机会,用买二进院子的银子低价买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当然只是比一般的二进院子大了些,可依旧是三进的,如此张家人都有地方了。

    众人到的时候,院里已经有不少人。好在谢氏提醒,郑直才拦住了想要直接回来的张荣。在成衣店为李氏买了一身吉服,又买了一匹马这才乐呵呵的进了胡同。

    郑直等人作为宾客观礼之后,就任凭谢氏等人扶着李氏去了后院,然后就挑拨叶凤翔兄弟敬张荣酒。张荣许是真的醉了,旁人的酒总是能躲就躲,叶家兄弟的有求必应。

    郑直则瞅准时机,来到后院门口叫开门,带着谢氏主仆离开了。

    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看了门口石槽里正在焚烧的菖蒲,估摸着还是他几年前在御河割的。再瞅瞅贴在门上的钟馗像,凑到被他扶下车的谢氏耳旁道“克五毒。”

    谢氏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按理,民间四十才准纳妾,皇室宗亲更夸张四十了还要皇帝批准了才可以。可郑直刚刚成亲,就又纳了一房。

    顶簪得到消息立刻禀报了汤素娥可是对方只是笑笑,并未在意,反而让顶簪去给新进来的小娘安排。

    顶簪无语,却还是去了。不但所有的物品都送来新的,还另外给对方又配了两个识文断字的丫头。如此一来,后院里,这位新来的谢小娘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毕竟除了那个老虔婆,如今大伙都是两个丫头,偏偏这位谢小娘是三个。

    “这样啊。”汤素娥躺在郑直怀里“奴安排的。”

    顶簪想要开口,可是看了眼汤素娥,忍住了。

    郑直笑笑“今个儿千户给俺讲,想求娘子一个恩典,赏个媳妇。娘子怎么看?”

    顶簪心头一紧,不等汤素娥开口,直接跪下“奴婢命贱,这辈子就是侍奉人的命。老爷太太也晓得,奴婢脾气差,旁人谁受得了?嫁出去一定是打架。那个朱千户奴婢见过,一拳打死一头牛都不是事。奴婢就侍奉老爷和太太,什么也不稀罕。”

    汤素娥叹口气“我就两个知心人,顶簪是不成的。”

    郑直笑笑“满冠才多大,千户那样也不般配。俺再想想吧。”

    门口的满冠停下脚步,松了口气,甚至还很高兴。顶簪是舍了脸皮求,她却不用。其实求郑直赏媳妇的不止朱千户,可是朱千户不同于旁人,他真的想给对方一个好的。顶簪模样出色,身材高挑,有脑子,有学识,唯一缺的就是脾气太差。许给朱千户正好,偏偏人家看不上。原本郑直是恼火的,俺的兄弟个顶个都是棒小伙。可没想到这丫头句句不离他,只好另寻他法。

    汤素娥看了眼喜不自胜的顶簪,有些无可奈何“既然不走,那就上来伺候老爷。”

    顶簪一听,脸色一红,想要拒绝,却想到了朱千户,欲哭无泪“奴婢不配,奴婢在外边伺候爷。”

    汤素娥哭笑不得,伸手握住顶簪的手“难道要我也出去?”

    顶簪哑口无言。

    “满冠。”汤素娥没好气道“再偷听,日后不让爷收了你。”

    门口的满冠吓得转身就跑,好在没有忘记关门。

    第二日一大早,郑直感觉脑门有些凉,继而一股雄黄味直冲鼻腔。一睁眼,外边天已经有些吐白精神萎靡的汤素娥在同样精神萎靡的顶簪协助下,拿着毛笔在他脑门上写字。

    “别动。”汤素娥柔声道“写不好了。”

    郑直哭笑不得,在男孩子脑门上用雄黄写王字,在小孩子耳朵里、胳肢窝擦雄黄粉是京师端阳习俗。郑直是晓得的,可是从没有人这么对他做过。

    “好了。”汤素娥看着她慢工出细活在郑直脑门上写下的‘王’,很满意。放下笔,又钻进了对方怀里“奴早就想了,一会洗了吧。记得,出门前一定要喝菖蒲酒。”然后就睡起了回笼觉。

    顶簪小心翼翼的把毛笔和雄黄汁收起,正要将托盘放下去,一只手已经夺了过去,放在了炕头,摊开了另一边,顶簪也不扭捏,直接钻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满冠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瞅了眼三人,正踌躇该怎么喊醒郑直,对方已经轻轻坐了起来。

    满冠立刻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伺候。郑直穿戴整齐佩上艾叶,对再次被吵醒正要出去准备打水的顶簪道“躺着吧。”讲完走了出去。

    满冠瞅瞅顶簪,对方瞪了她一眼依旧固执己见小心翼翼的走下床。拿起衣服,瞅了眼床上的红梅,起身。满冠立刻凑了过来,倔强的扶住了对方来到稍间躺下“姐姐别管了,我来。”

    “瞧你懂得。”顶簪输人不输阵。

    “我自然懂。”满冠不以为意,却也不解释,惠静师太一直都是她伺候得。也不晓得师父如今在哪,怎么样了?

    今个儿是端阳,京师习俗,端阳打马球,赛马,赛龙舟,逛庙会,去崇文门外游金鱼池,逛天坛。太医院例于端阳日差官至南海子捕虾蟆酥,以合药,制紫金锭。同时也算京师女儿节,出嫁女子今日都可以回娘家。原本郑直要汤素娥今日去汤家的,可是汤素娥选择去六太太那里帮着对方招待回门的十一姐。

    郑直拿了两块糕点,直接出了院子,坐着贺五十的车,早早来到宫门外,今日端阳,朝廷例给百官一日假。奈何他是起居注官,今个儿弘治帝的活动还不老少,更重要的是杨廷和讲郑直之前请假,需要还班。过了今日,明日又该他跟随弘治帝录注了。

    若是往常,能多在皇帝身边待一刻,这些人都是愿意的。可今日不同,都晓得阖家团圆,这才把好事给了刚刚成亲,瞅啥都不如愁媳妇顺眼的郑直。

    因为百官放假,所以一进宫郑直就从司礼监得到了消息,弘治帝上午要与皇后赏石榴花,合诸药画治病符。待到午时饮了菖蒲酒,吃过粽子还有加蒜的过水面后才会出宫。

    换句话讲,一上午他都没事做。如同其他衙署一般,起居注馆每日都有人留守,自然不是官,而是书手。遇到需要史官留守的,自然跟随那位史官的书手也坐班,若没有史官留守,则是所有书手轮流。

    “端午送扇子的习俗最早出自于《唐会要》。当时唐太宗李世民亲自书写了扇面,然后将其送给了朝中重臣长孙无忌和杨师道。然而在李世民的话中,这已经是“五月旧俗”。可见习俗早于唐代。”因为闲极无聊,郑直干脆拉着张文宪胡说,结果就讲到了端午送扇子。对方不同于郑直的不学无术,竟然还能言之有物。

    郑直听得津津有味“那老张你们那过端午吃粽子吗?”

    “吃啊。”张文宪有些无语“俺们那的鲜肉粽可是名声在外。那鲜嫩的肉馅与糯米的香甜相互映衬,让人瞅着就欲罢不能。家母年初托人给俺送来……”

    “等等。”郑直仿佛发现了了不得的事“你们的粽子咋放肉?这热的天气,哪还能吃?不是放枣或者红豆啥的?”

    “现做现吃。”张文宪已经懒得辩解了,因为郑直不是第一个这么问他的“俺们一次吃不了几个。”

    “要吃不都照着解气吃吗?”郑直不是挑衅,实在是理解不能,只好脑补答案“也对,那么甜,一次吃太多……”

    “俺们的粽子是咸的。”张文宪立刻强调。

    “咸的?”郑直实在理解不能“一会下值之后,给俺一个,俺尝尝。”

    张文宪看郑直不想戏言,只好无奈应了下来。他的粽子拢共没有几个,正如刚刚郑直所言,天气炎热,从浙江到京师数千里,乃是冬日里母亲做好之后求着京运官兵趁着天气尚未转暖开河之后送来。他为了存到如今,也是费尽心思的求着司吏帮忙,将那些粽子寄存在了豪门之家的冰窖里,为的就是今日。

    郑直讲完,就发现了张文宪的不妥,预感到那些粽子可能对张文宪很重要。只是话已出口,他也不想收回。却也打定主意,一会找了借口推了就好。将心比心,有孝心的人不该被如此欺负。

    之后的气氛似乎破坏了,双方再没有了谈下去的兴致,更没有要争辩究竟粽子是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吃过午饭后,郑直起身在一名小答应的陪同下来到乾清门外站住,刚刚小答应已经将弘治帝一会的行踪讲了,圣驾幸万岁山前插柳,看御马监勇士跑马走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