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
大雪再落,白茫茫覆盖万物,芳春城短暂干净了片刻。
但只是刹那,南墙根儿的走夫,北门外的贫民,同这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就将雪踩成黑色的冰碴。
这座小城,布满黑色冰渣,从县衙开始。
百姓讨论着本该尘埃落定的杀人案,证据确凿且扔下火签令的案子还能改判?这实在有些让人瞠目结舌,且匪夷所思。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闲着的人们三三两两来到县衙外,想要如同上午时那般驻足观望,以慰心中好奇之火。
可惜,百姓们即兴而来,败兴而归,县衙朱红大门关得劳实,将人群拒之门外。
除了墙根、墙头、甬道石缝中的蒿草,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蒿草蓬生,此时随风左摇右摆,说不准是散布着颓败还是生机。
话题中心的县衙内。
在上午那些人的基础上,少了具孩子尸体。
两个幼年罪犯脖颈上带了副枷锁,但脚上铁链已经解开,预示着他俩正在远离死亡的边缘。
他们的爹爹,那位名叫廖昌的男人面露狂喜,嘴角怎么压也压制不住,说实话,他本来已经放弃。
他的神情,便将旁边瘫坐的妇人、麻木的汉子,承托的更加狼狈不堪。
“你要给我个说法!”
魏公难得出现这般愤怒的表情,向来待人以公的他,握紧拳头可见其正在强压脾气。
县令早就准备好说辞:“刚才本官又调查了下,这两个孩子只有七岁,刚好够[三赦],按照律令应该免刑。”
“怎么可能!”一旁的妇人歇斯底里,“他家离我家不远,这两个畜生几时生下来,我会不知,怎么可能才七岁!”
胡为也一个箭步来到孩子身前,握住两人手臂,一番打量后喊道:“你他娘告诉小爷这骨龄是七岁?”
面对仙人的怒气,县爷心中暗骂倒霉,虽不知虹爷为何要帮这廖昌,但偏向哪边他很清楚:“卷宗之上不会作假,这事可上禀丰京,让户部亲自检查。”
廖昌机灵的很,乘热打铁:“我自家孩子年龄我肯定不会弄错,他们确实不到八岁。”
“你蒙着小爷说獾——睁眼说瞎话!”
胡为的暴脾气哪受得了这气,挽起袖子就要揍人。
“啪!”
县官一记惊堂木拍在桌上,大喝:“这是公堂!”
“公堂?小爷连你一块揍!”胡为可不管这些,他脚下飞快,县衙大堂的面积,对于一名筑基修士来说,短得可怜。
胡为瞬间就来到县爷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呼下。
“哐当——”
响起的不是手掌扇到肉上的脆响,反而是打击金属的声音。
胡为定睛看去,县太爷额头不知何时贴上一枚符箓,符箓发着微光,形成一圈淡金色防御光罩,将后者保护在里边,密不透风。
“灵宝级别的符箓!”魏峨惊呼出声。
胡为也是皱起眉头:“你个小县令,哪来的这等宝物!”
“呼...”
县太爷长舒一口浊气,刚才算是把他吓惨了,还好虹爷没骗他,给的兜底之物果真有效。
再想想对方身后代表的人物,县太爷有了底气:“公堂之上袭击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我呸!”胡为吐出一口唾沫,挂在光罩上,极其恶心。
县太爷眉头紧皱,拿起官印想要唤出城隍,但不论他怎么操作,官印都没有任何回应。
城隍爷不在?
县太爷又操作几次,还是一无所获后,这才就此作罢,看眼胡为将对方长相记在心头,打算上报监天司。
于是,他又将目光重新回到案子本身,从签筒中抽出一枚火签令,重重扔入堂中。
竹令与地砖碰撞,发出几声轻响,如同上午那般。
但这一次,火签令上写着的不再是[斩],而是[赦]。
“经本官尽职调查,翻阅卷宗,确认之前判决为误判。”
县太爷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重新判决如下......”
他一长串说了很多,说得冠冕堂皇、光明正大,与头顶的[明镜高悬]相得益彰。
一长串的官话念下来,夫妇与廖昌等人只听到最后四个字,
——无罪释放。
“我不服!”妇人疯了一样。
“老子也不服!”胡为一拳又砸在符箓光罩上,溅起涟漪阵阵。
魏峨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次不顾扶风国律令,几步来到判桌前,一巴掌拍在桌上,质问:“你这般睁眼瞎判,真不怕京中调查!?”
“本官身子正,不怕!”
县太爷说得义正言辞,他也确实不怕。
京中?三皇子在怕个啥?至于会不会事后被仙人报复,县太爷也毫不畏惧,就像虹爷说得那般,谁敢藐视三大圣地的法令?
藐视了的下场,就是上敕邪榜,然后东躲西藏,像条无家可归的狗,可怜的很。
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汉子拉住疯癫的娘子,他知道没有翻盘的希望。
他只是面无表情看向两个已经不再害怕的孩子,他们的年纪和自己青儿差不多岁数。
“我希望你们以后即便有饭吃,也会永远饥饿。”
“我希望你们以后想要睡觉,但永远失眠。”
“我希望你们以后想见自己父母,但永远见不到!”
汉子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继续说道:“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人,不是畜生,所以,希望刚才的诅咒不要发生在你们身上,希望你俩能好好做人,改过自新。”
一番话说得县太爷都有些动容,可是,两个孩子这会儿确定自己没事后,稚嫩脸庞浮现起的只有笑容。
其中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着汉子叫嚣道:“你凭什么教育我?我很快就能回家,我会继续当我的公子。”
妇人想要骂人,却被汉子扯了下手臂:“走吧,回去把青儿埋了,这人间不值得他多待。”
“......”他的娘子抿起嘴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轻“嗯”出声。
两人互相搀扶,向着县衙外走去,如同两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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