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正月二十六,齐凌才接到来自原身祖父的信函。
尽管齐老修士的字里行间婉转至极,甚至晦涩难解,但对已有三十七载寿元,且曾任离魂顾问的齐凌而言,信中的暗示犹如夜空中的灵光,清晰无比。
这令他顿时松了口气。
有此信在手,至少两年内,他无须回汴京面对原身的亲朋,无需忧虑身份暴露。
然而,身份暴露的压力骤减后,他对原身祖父齐宝贵写此信的动机,产生了浓厚兴趣。
按常理,大宋即将步入史上最安宁的时代。
吕蒙正、吕端、寇准三位名臣相继登台,太宗皇帝赵光义在驾崩前已平息多数内乱。
武将篡位的时代如同尘封往事,文官治国的理念渐成共识。边患虽存,却不足以撼动国祚根基……
在这般时局,前任肉身拥有者齐重贵却暗示子孙切勿重返汴梁,实乃异乎常情之举。而想起自担任刑狱司提点判官以来,汴梁齐家的反应,齐凌愈发感到困惑。如今他身边,有李继和举荐的才俊,有张环引入的亲兵,甚至窦蓉之父窦尚,那位险些与他决裂的泰山大人,也曾假借探望爱女之名前来打探,欲将另两位女婿调至刑狱司助他一臂之力。唯独汴梁齐家,竟未主动安排族人潜伏于他麾下。他曾依照李继和的指点,致信祖籍,请求前任的祖父派遣几位能干的族人,但老人的回信中仅是勉励之辞,对举荐之事只字未提。
在宋时,家族若不借此晋升亲属,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族人稀疏,可用之才已被他人挑选殆尽,无足轻重之辈亦无所事事;二是全族皆不看好其仕途,认为追随他为官并无长久之望,反而会错失他处良机。故此,他们选择静观其变。
据齐凌所知,汴梁齐家人口虽不繁盛,却也不至于连像样的旁系子弟都找不出来。他的两位堂兄虽早已踏入仕途,深得帝王倚重,但他们并未引领所有年轻一辈踏入政坛。如此看来,齐氏家族对他的前景持悲观态度,已是唯一解释。
“瞧瞧你结交的这些人脉!”悟透原由后,齐凌找个无人之处,悄然向心口低语。心口骤然一沉,旋即又迅速归于宁静。经过近九个月的交融,前任之魂似已接纳齐凌在人际交往上的超越。即使遭齐凌言语打击,它亦不会过度反应。
“你有何未了心愿,我陪你一一实现。除去迎娶你的未婚妻,其余的我皆可为你一试。”欺凌弱者并非齐凌所好,待心跳完全平复,他又低声承诺:“即便我占用了你的躯壳,但一切行动须听我指挥。不可再如上次对寇准那样擅自行动,事后让我收拾残局!”
心腔又猛烈搏动几下,随后渐渐平稳。齐凌认为彼此达成了共识,微笑着摇头,随手翻阅张帆等人帮他筛选的可疑卷宗。永兴军路提点刑狱司位于长安城中,距陈抟老祖曾隐居的华山云台观已不远矣。
换言之,他随时可抽出数日,前往云台观请教陈抟老祖的大弟子张君,查证心口是否寄寓残魂,或直接施展法术彻底解决问题...
然而,他却忽然不愿再寻求道术之士的相助。
非是完全回归凡俗之念,而是察觉,身边有此残魂作伴,实乃别有一番滋味。
至少,这能使他时而体验一番,青春炽热的真谛,而非仅剩外表少年,内心却蕴含着两世沉淀的暮霭沉沉。
“姐夫,你此刻是否忙碌?”翻开几页文书,屋门之外,蓦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无妨,有何事?”齐凌无需抬头,已知来者窦沙,含笑问道。
如今他位居正六品天官,且实质掌控永兴军路提刑司,威严在无声无息中日益增强。唯有窦沙,敢未经通报径直踏入他的书斋。
至于窦沙的舅父李遇,以及他自金牛寨带来的张帆、王武等人,虽私下仍与他谈笑风生,但一旦踏入刑狱司衙门,皆立时变得正经无比,生怕举止失当,引得同僚效仿,削弱了齐凌的威权。
“无甚要紧事,转眼又到月末,大姐让我问问,休沐之日,能否陪她街上漫步。”窦沙亦逐渐感受到齐凌的官威,只是仗着年少,硬撑着维持原有的相处方式。
“又到月末了吗?真是飞逝,正月转瞬即逝!”齐凌怔了怔,放下文书,低声道出感慨。
对宋朝官员而言,正月整月皆是长假。
虽从初十起,各衙门开始处理公事,然而大家心知肚明,能拖延则拖延,非紧急之事皆留待二月初三之后处理。
受前世生活影响,齐凌对正月加班并不在意,但他不能忽视窦蓉的感受。
想起少女独处衙门后院,日日困守,哪里也无法去。如今春意渐浓,梅花如雪绽放,他心中不禁生出愧疚。
自己担任提点刑狱判官,原是为了不成为他人棋子,然而如此尽心为赵家效力,甚至委屈身边之人,实属不当。
“我即刻告知大姐。姐夫,记得早些回后宅用膳,大姐亲自为你炖了肉羹。”窦沙的声音再次传来,竟透着几分欢快。
显而易见,这段时间他也颇感压抑,感到远不如军营中的那份自在逍遥。
“嗯!”齐凌微笑,推开文书,“稍等,我与你一同前往。顺便商议一下,除夕当日去哪儿游玩。这里是长安,新春佳节,总该有些热闹可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