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坐起,让娜抓着瘙痒的头皮,把原先炸毛的黑发抓得乱糟糟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四瓣十字花窗格,在地上印出一个个黑影,透过尖拱窗,让娜还能听到远处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那是霍恩的孩儿军,如今已经扩张到了55人,分成了5队,像勒内、杜瓦隆这批一期孩儿军大多都当上队长了。
想到这,让娜就无法不想起前段时间孩儿军们举行集体洗礼的时候。
那个白发傻大個,硬是也要洗礼,居然跟着孩儿军们喊霍恩哥哥“papa”,简直恬不知耻。
让娜双手抓紧了被单,牙齿摩擦得吱吱出声。
最让她生气的,便是那傻大个居然打着教女的旗号,堂而皇之地睡到了霍恩的床上。
每次让娜都亲自将她送去卧室,可第二天起床,让娜总是能在霍恩的卧室里发现她。
那张宽阔的桃花芯木大床上,甚至有两个枕头!
两个枕头!
在看到那两个枕头之前,让娜还能说服自己,毕竟嘉莉和她都是魔女,还失忆了,只认识自己和霍恩,黏人一点情有可原。
但那两个枕头出现的一刹那,让娜脑中的那根弦都要绷断了。
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要不要脸,你知不知道那是别人未婚夫,人家婚约白纸黑字写着呢!
将那股暴起的怒气压下去,让娜翻身下床,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梳子和头绳。
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让娜嘴角挂起一抹笑容,不就是会撒娇吗?谁不会啊!
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将睡衣领口系绳稍微扯松了一点,让娜犹豫许久,还是将之系上,便出了卧室。
左转走过阴冷的地砖,推开霍恩卧室的钝角拱形大门,让娜径直走了进去。
在宽敞的卧室中,嘉莉盘腿坐在床边,她领口的系绳几乎全部松开,露出了雪白的锁骨和光洁的肩膀。
要不是嘉莉挺拔的高峰顶着,那睡衣恐怕要从胸口滑到肚子。
在和煦阳光照耀下,嘉莉哼着那首蓝孤儿小曲,将后背靠在霍恩的肚子上。
而霍恩则跪在床上,手持梳子与头绳,专心致志地给她编着头发。
让娜一眼便认出了,这两条三股麻花辫在后脑编成一股的手法,因为她小时候,霍恩曾经给她编过。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编,因为太复杂了,平时要下地干活,哪儿有时间。
可今天什么节日都不是啊!
“你在干什么?!不要浪费冕下的时间!”
嘉莉个子虽大,动作却如山里灵活的狗,一下子便窜到了霍恩的背后,将大半的身躯暴露在外面。
“算了算了,你别看她个子大,其实只是一个小孩而已,小孩子不懂事,你跟她计较什么。”
拍着身后嘉莉紧实浑圆的大腿,一边安抚她,霍恩一边无奈地摊手解释道。
说实话,他都被让娜这声暴喝吓了一跳。
天天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呀?莫名其妙的。
霍恩看着一头乱发的让娜:“你这么急匆匆找我来做什么?”
让娜的笑容有些勉强,她将手中的梳子往后藏了藏:“没什么,没什么……”
“正好你来了,我还有件事要伱去办……”霍恩这边说着,他身后的嘉莉,却偷偷从他肩头探出了脑袋。
用手指压着眼睑,嘉莉伸出小舌,对着让娜做起了鬼脸。
让娜手中的梳子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尖啸声。
………………
“噔——”
丹吉连退了四五步,才止住身形,他刚站稳脚步,一柄大剑便迎头劈下。
但丹吉不慌不忙,身体斜侧,一个后撤步便躲开了这一剑,他手中的焰形剑则高举下劈。
眼看就要击中让娜的练习甲,但一道电光陡然闪过,要不是丹吉竖起剑挡了一下,就被直接劈中了。
退开了两三步,丹吉重新摆出架势,还想继续,但让娜却直起了身体:“你输了。”
“我什么时候输了……你什么时候扔的匕首!”
丹吉低头狼狈地看着卡在盔甲缝隙中的匕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我们在剑斗!”
“我们在战斗!如果真在战场上,你说不用,大家就都不用?”
“一名骑士不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你难道不也是神殿骑士吗?”
“骑士就是这么卑劣!”让娜将大剑插在地面,“哪怕是那个传奇英雄巴耶尔,同样会在战斗中投掷匕首。”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巴耶尔会用匕首。”
“第七章节,第五小节,第三段,‘巴耶尔用匕首掷向恶龙,一下便刺破了恶龙的眼球’。”
“那是对恶龙!”
“显然你对《巴耶尔传》的钻研太过于浅显了。”
“我对《巴耶尔传》的钻研浅显?你应该多看看《阿迪玛斯传》和《骑士西伐尔》!才知道巴耶尔的所有!”
两个人绷着脸,从武斗转为文斗,互相怒骂辩白,吵得连甲都忘了脱。
可渐渐地,不管是让娜还是丹吉都觉得不对劲了,争吵渐渐转为沉默。
丹吉直起了弓着的腰,将剑插回了剑鞘:“我不明白。”
让娜擦去额头上的汗:“你不明白什么?”
“你是这么喜欢侠义骑士的故事,对《巴耶尔传》倒背如流,为什么会厌恶骑士?”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侠义骑士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我劝你别把故事当现实。”
“这不一定,现实中的确存在侠义骑士的。”
“那他在哪儿呢?我的父亲被拿来挡刀的时候,他在哪儿?我险些被玷污的时候,他在哪儿?霍恩哥哥无辜地被砍下头颅的时候,他又在哪儿?”
让娜将长剑插回剑鞘,又将闷热沉重的练习甲解开,披上外套。
“顺带一提,干这三件事的人,都是骑士……”让娜走到一旁的条凳上坐下,拿起了手帕开始擦拭脸上身上的汗渍。
“不,一个骑士这样,并不代表所有骑士……”
“不要再骗自己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真的存在,他在哪儿呢?”让娜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眼睛里满是冰冷。
“我听过你的事迹,你和我一样,都是被侠义骑士故事骗了的可怜人。”
“我是一个骑士,侠义骑士只是我的目标和榜样,我四处行侠仗义,从未感觉到被骗……”
“对,你行侠仗义,击退土匪,结果在睡梦中,叫那些被你拯救的乡民绑住,抢走了衣物和钱财,只能光着身子去教堂求助。”
丹吉立刻显出不安的模样:“我……”
周围的其余乡民和卫兵则发出了低沉的窃笑声。
“你模仿侠义骑士在教堂喝酒,扛着长枪,把水车当成是巨人,把狗当成是马,把马当成狮子,撞碎了人家的墙,摔进了粪坑里……你真把水车骑士当成是封号吗?”
丹吉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哄笑声渐渐在附近的人群中响起,甚至有窃窃私语打听的声音。
在打听完后,大多数人都将忍俊不禁的笑容挂在了脸上。
“我知道你肯定出身巨富豪门,贵族子弟,不然不会这么幼稚,将家财败光,只能靠着父祖留下的人脉,在树篱乡这个穷乡僻壤当骑士。
可这么多年来,你没看过吗?现在这世道,骑士是什么样?教士是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丹吉的脸涨得通红,他额上的青筋条条凸起:“我不是巨富豪门……我是骑士!……骑士的事,不能这么算。”
“哈哈哈——”人群中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就自己捂住了嘴。
这套说辞虽被丹吉说了无数遍,可依旧具有喜剧效果。
“哼!”见丹吉仍在嘴硬,让娜摇头冷笑,转身便往修道院大门走,她还有霍恩吩咐的事情要办,可不能耽搁。
面对让娜离去的背影,丹吉嗫喏着,想要解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孤零零在原地站了好久,丹吉脸上的表情逐渐灰败,他转过身,趿拉着脚步,向着马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