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着盘子里洒了白盐、黄油和迷迭香的烤肉,布吕讷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众人。
“给你们吃的,你们明天就要上战场了,多吃点。”厨娘布里莎挥手赶走了站在门口流口水的大小少年们。
坐在食堂中的布吕讷和乔纳尔面面相觑。
在昨晚的民意大会上,霍恩宣布了出战的日期。
之所以要推迟一天,除了要准备物资外,就是给这些战争修士回家道别亲友的时间。
布吕讷倒是没有觉得多紧张,或者说他紧张到麻了,自己感觉不出来。
早上和加什库尔一起吃了饭,他下午又到乔纳尔的街区,几个好友在一起玩了会球。
便各自回家,准备收拾行李去军营了。
由于最晚的归营时间是下午五点,尽管现在才三点,食堂还是为这些出征的战争修士准备了晚饭。
“布里莎阿姨,我们在军营中经常吃肉。”乔纳尔笑嘻嘻地用小刀将一块块肉切开,抓来了一个小子,将肉强行塞入他的嘴中。
布吕讷则是如法炮制,给这些半大小子每人都来了一口肉,最后还剩了点碎肉和肉汤,才全部喝到了肚子里。
布里莎阿姨忽然眼睛红了,她扑上去,给了这三五个战争修士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们都是些好小伙子。”布里莎用围裙抹着眼泪,“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们不要去战场。”
“总得去的,不是我们去,就是你们去。”拍着布里莎阿姨雄壮的后背,乔纳尔安慰道,“还是我们去好了。”
“不,不……可恶的贵族……”布里莎靠在乔纳尔的肩膀上,低声地啜泣着。
布吕讷站在乔纳尔身边,别人可能没听出来,可他却从乔纳尔安慰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哽咽。
“哎哟,我肚子痛。”
果然,乔纳尔没说几句,就忽然捂着脸,朝着厕所跑去。
布吕讷忍不住笑了一下,迈步刚要往门外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是老乔纳尔,他面容有些憔悴,脖子上还有两道抓痕:“有空聊聊吗?我请你喝酒。”
跟着老乔纳尔走上二楼,房间太小,还有女眷在,布吕讷就没有进去。
老乔纳尔走入房间接了两小杯薯根酒,和布吕讷靠在走廊的木栏杆上,朝着下方看去。
舔了一口酒杯,老乔纳尔看着庭院中打闹的小孩子:“你知道吗?我家的十口人中,只有乔纳尔是我亲生孩子。”
向来“处变不惊”的布吕讷,都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么劲爆的吗?
“像丽莎、阿丽塔都是我堂表亲家里的孩子,父母饥荒饿死了,我就领养了。”老乔纳尔又喝了一口,“不知不觉,就领养到了十個。”
布吕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千河谷的的习俗,类似于依赖血缘关系的保险制度。
它源自于库什人部落时期共同抚养孤儿的习俗。
千河谷人重视亲族的观念,这个领养亲戚家的孤儿并视若己出的风俗起到了极大的推进作用。
像让娜就是被霍恩的父亲老加拉尔领养的。
“看到这些抓痕了吗?”老乔纳尔侧过脑袋,让布吕讷去看他脖子上的痕迹。
“我的妻子说我已经让她失去了亲生的小女儿卡尔申莎,难道还要再让她失去最后一个孩子吗?”
布吕讷没有接话,他嘴笨极了,哪里知道如何去接。
垂下脑袋,他只是看着乔纳尔和那些弟弟妹妹在花圃间玩着捉迷藏。
乔纳尔同样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
仔细想想,自己才二十出头,连个婆娘都没娶,实在是亏大了。
“但我和她说,乔纳尔上战场,是为了小乔纳尔不上战场,是为了别的卡尔申莎不上战场……”
老乔纳尔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自嘲地一笑:“我是上不了战场了,但如果你上了战场,有机会的话,帮我的妻子照顾一下她的孩子。”
“我会的。”
见布吕讷答应得如此果断,老乔纳尔突然笑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帮我杀一个骑士。”
“好。”
“不要勉强,我是说有机会的话。”可能是布吕讷给人的较真感太强,老乔纳尔怕他听不懂玩笑,赶紧找补。
布吕讷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
看着一脸奇怪的布吕讷,老乔纳尔愣了一下,随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其实每一个千河谷的孩子都像我们的孩子,包括伱,布吕讷,假如你早点遇到我的话,说不定我还会收养你。”
“如果能有您这样的一个父亲,那将是我的荣幸。”
布吕讷没有去看老乔纳尔,而是羡慕地看着被弟弟妹妹们扑倒,假装束手就擒的乔纳尔。
“干一杯吧。”老乔纳尔举起了手中的木质酒杯,“致我们共同的敌人和我们共同的亲人。”
呆呆地看着老乔纳尔半晌,布吕讷才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撞击老乔纳尔的酒杯上。
“干杯!”
“干杯!”
马德兰将手中的酒杯轻轻磕在弗里克的墓碑上,酒水洒了一点,沁入了湿润的泥土中。
“还戒酒,我看你个老东西是一点都戒不掉了。”马德兰笑骂一声,盘坐在弗里克的墓碑前。
在手指间旋转酒杯,马德兰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想说说救世军到底有多强,想说说秋暮岛到底有多好,想说说这转瞬即逝的三个月到底有多快。
酒水在杯子中碰撞,好像所有的话都沉到酒里去了。
“千河谷人的孩子们又要上战场了。”
马德兰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他看着这个简陋的木质墓碑:“对不起,可如果我们不带他们上战场,未来还有更多的孩子会死。”
墓碑没有回应,只是远处吹来了一阵风。
一片挺过了一整个冬天的残叶居然在春风中飘落,落在了马德兰的肩膀上。
从肩膀上摘下那枚枯叶,展开在手心,它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溃,但又坚强地挺过了整个冬天。
他握紧了胸口的那枚圣像。
“放心,有我呢,冕下也在,等我们攻下了贞德堡,等我们驱逐了千河谷教会,我们会建立一个崭新的教皇国。”
“我向你保证,在新的教皇国里,每个千河谷人都能回家,都能有家。”
“我们的教皇国,将会是一个能让所有孩子都欢笑的国度。”
风声吹散了马德兰的呢喃,变成了溪流哗哗流动的水声。
盘腿坐在墓碑前,夕阳斜照在他的身侧,在地面上拉出了一人一碑和无数水杉树的黑色剪影。
树叶沙沙地摇动,风声仿佛在怨泣,亦或是在欢歌,马德兰听不出来。
站在墓碑面前,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原先的风声和水声中,多了不少东西。
他缓缓站起,侧耳倾听,他听到,在树林间,在春风中,在草叶里。
他听到,整齐的呐喊和盔甲碰撞的声音,从秋暮岛上传来,被风送出去好远好远。
“血遮云,磨刀兵,天遣圣孙杀不平!”
“不平人,上前听,杀尽不平方太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