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阿尔曼走之前,暗地吩咐了仆人们把帐篷收拾一遍,可牛皮帐篷内还是满满的恶臭。
“把帘子掀开,光线太暗了。”有些洁癖的阿尔曼对门口的侍从们低语了一声,还是顾及了帐篷内贵族们的面子。
仆从将干净的毯子铺在了椅子上,阿尔曼这才坐下。
油腻腻的长桌上,昨夜彻夜狂欢的贵族们还没有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不少人甚至还在打着盹。
和位于帝国腹地的黄金平原不同,千河谷的贵族们还保留着老贵族们的粗犷和野蛮。
或许是因为物资的贫乏,他们的宴会向来是“不拘小节”。
在新玛丽风盛行的帝国核心地区,贵族们早就放弃了这种狂欢,而是用干净的桌面和骨瓷碗碟,优雅而安静地用餐,在舞会上彬彬有礼地交际。
面对着七歪八倒的贵族们,阿尔曼只能说他们颇有复古淳朴的风范。
“米扎姆教士临时有事,这一次我们先行召开会议。”阿尔曼揉着鼻子,实在是忍受不住地说道,“第一件事就是所有宴会暂停三天,并禁酒三日,以虔诚祈祷圣父的恩赐。”
“啊?”
帐篷内顿时一阵哭丧般的嚎声,仿佛一天不开宴会就会死一般。
他们身边地那些男仆和侍女却都露出了解脱般的神色,再望向阿尔曼,眼中都闪过了感激。
他们都是被骑士们从附近抓来的漂亮女子和英俊男子。
作为凡人,连续地服侍了好几晚上的贵族们,他们的身体早就在崩溃的边缘。
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猝死的侍女和男仆,他们被拖出帐篷,随意地掩埋在路边或者让其家人用板车拉走。
只是他们的家人大多都在急流市前攻城,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对付他们,甚至会羡慕于他们的美色,不用再上战场了。
要知道,急流市周边本就是人烟密集之处,有不少平民。
为了快点攻下急流市,阿尔曼将这附近包括狗狐乡的平民们拉出来了一万多人。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发一把长矛甚至是一根木棍,不断地攻城,且每一天都要死亡上百人。
这些人中,起码有五分之一都是因为畏战逃跑或被骑士看不顺眼弄死的。
在下游的毕奇堡,每天都能看到数十具泡烂的尸体挂在水门的铁栏杆前。
他们展露出膨胀如气球的皮肤,在热气中露出一张淡蓝色的脸,小鱼小虾围绕在他们身边,将一块块粉蓝色的烂肉腐肉给撕扯下来。
展开手中的战报,阿尔曼心中还是不满,这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怎么还是没能攻破急流市呢?
叫来仆从们给宿醉的贵族们擦脸醒酒,阿尔曼转头就朝着科玛伯爵问道:“那个德赛,你和他联系了吗?”
“呃呃,联系了,我给了他权限,他随时可以来找我。”
“好,以后相关的事情我就找你来问了。”阿尔曼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科玛伯爵。
“是,是。”
看着那手帕擦汗的科玛伯爵,阿尔曼嘴角弯了一弯。
关于贵族们偷拿药剂的事情,他心里是有点数的。
毕竟你科玛拿了,她玛丽卡拿了,作为最高统帅的阿尔曼怎么可能不拿?
只是科玛做得太过火了,阿尔曼这才决心敲打一下他。
但他也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这件事,因为知情就必须负责,不知情就可以不用负责。
至于这些药剂对战事造成的影响和对骑士造成的伤害,阿尔曼向来是无所谓的。
因为放在军营仓库里的药剂,只有底层骑士、卫兵和雇佣兵在喝,他们能提供什么战力?
阿尔曼手下的160名敕令,以及随从的其他超凡骑士,都有专供的药剂仓库。
那个可是孔岱亲王的私产,给科玛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拿的。
“各位……”见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洗了脸和手,将油污勉强擦干净,阿尔曼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巴尼福斯主教发信,让我们尽快攻下急流市,越快越好。
我之所以下令禁绝接下来三天的宴饮,就是为了让圣父赐福,放心,等急流市一被攻下,你们想开几天庆功宴都成。”
“为什么?飞流堡那边这么急吗?”
阿尔曼甩出了一沓信件:“你们自己看吧,霍塔姆郡的叛军势力越来越大了,他们甚至攻陷了多夫修道院,掳走了数千金镑的钱财。
我们相信,霍塔姆郡的叛军如今已经近万人!”
根据信件中的说辞,霍塔姆郡在骑士力量被抽调走后,对付起本地的叛军居然捉襟见肘起来。
往日都是先起一股再灭一股再起一股,每次都只需要对付同一个地区的单股叛军。
可如今却是同时起十股叛军,可教会只有能力派出剿灭三股的兵力,还不一定能抓住他们。
作为霍塔姆郡叛军核心的圣舅姥爷军,其首脑瓦伦泰勒和安德烈利用了霍塔姆郡水网纵横的特点,借由小船快速移动。
在这两人的统一指挥下,各支叛军例如圣二堂弟军和圣大表哥军是神出鬼没。
神殿骑士们又没法在水上奔跑,只能生生地被耍得东奔西跑,让叛军到处奇袭教堂和城堡,根本无法彻底剿灭叛军。
“近万人,有那么夸张吗?”不知道是谁嘟囔起来。
阿尔曼没说话,其实他对这个数字也有疑虑,会不会是巴尼福斯催促他的谎言?
但他知道最起码的一点,就在飞流堡城外的多夫修道院被攻陷,可把这位向来惜命的年轻主教给吓坏了。
他一天之内发了十二封金漆信,要求阿尔曼“不惜代价地攻下急流市并尽其所能地快速返回。”
“圣舅姥爷军?这又是什么?”拿起桌子上的信件,玛丽卡女爵粗粗地阅读了几行,一时间居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原来的圣孙军,首领是瓦伦泰勒,他自称是圣孙的舅姥爷,现在也自立为教皇了。”科玛伯爵在低声地解释起来。
不得不说,哪怕经过了这么多年,弥赛拉教人格派的遗产仍然在影响千河谷人。
瓦伦泰勒的行径在霍塔姆郡形成了路径依赖,瓦伦泰勒首抄霍恩起义,其他人抄瓦伦泰勒起义。
但凡是个义军,都要和圣孙扯上点亲戚关系,才能得到认可。
在卡夏郡负责联络的阿尔芒则是你敢起,我就敢认,除非你太占便宜。
亏得千河谷人继承了库什部落的描述式亲属称谓体系,否则还没有那么多可用的圣亲戚呢。
“这霍塔姆郡叛军居然也自称教皇了?”一个天然喜爱逗乐的贵族忽然拿起一封信念了起来。
众人惊愕地凑上去,听着他阅读手中的信件,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自立为教皇,岂不是东头一个教皇,西头一个教皇,那这救世军到底谁是教皇啊?”
“你自己看,圣父啊,这太亵渎了,但我太想笑了。”
“西境守护教皇,东境守护教皇,哈哈哈,南北呢?南北呢?”
“还西境守护,哈哈哈,笑死我了。”
“好了,好了。”被那名风趣的贵族搅合了严肃的氛围,阿尔曼尽管差点憋不住笑,但还是压手让他们安静下来。
“我和巴尼福斯说好了,尽量在三天内拿下急流市,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阿尔曼此言一出,原先还在开怀大笑的贵族们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硬是从欢声笑语变成了沉默不语。
这尴尬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三分钟,除了个别贵族挠痒的沙沙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着这些双目无神仍有醉意的贵族们,阿尔曼忍不住牙酸起来,他是怎么会想着让这群人出主意呢?
千河谷到底是个乡下地方,指望他们像长歌贵族或艾尔学者们那样挥斥方遒实在太难为他们了。
就在阿尔曼想着怎么打破这尴尬的寂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帐篷外人影晃动,守门的大戟兵鞠躬带起了风,孔岱亲王的谋士教士米扎姆疑惑地看着大开的门帘走入了帐篷之中。
和阿尔曼一样,他一进来就捏住了鼻子,毫不犹豫地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他没去管帐篷内尴尬不尴尬,直直地走到了阿尔曼的身边,伏在他的肩头低声叙述起来。
科玛伯爵悄悄地向左侧移了一下,只能在米扎姆的指缝间隐隐约约听见“财产”“城门”“美格第商会”“魔女”一类的词汇。
没等米扎姆说完,阿尔曼就激动地一砸桌子:“太好了,人在哪儿?”
米扎姆微笑着点头:“您随我来就见到了。”
阿尔曼站起身,见到周围人诧异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地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暂时先解散吧,具体的安排明天早上再说。”
仿佛是迫不及待就想离开,阿尔曼拔腿便走,可他刚走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
“玛丽卡女士,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乐意效劳。”玛丽卡女爵站起身,脸上的铅粉簌簌地往下掉落。
“小池城那边没有消息了,能借用您的快马和快船去调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